第7节

嘉吉大叔蹲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抽烟,邵义站在他的面前道:“货在后备箱里。”

“知道。”嘉吉大叔点了点烟灰,“到我手上绝对安全,一个星期内帮你送回G市。”

邵义说:“不用,你留着。”

嘉吉大叔笑着,许久没说话,心想怕是拒绝也没用。

他抬头看邵义,光从他背面照过来,坚毅的面庞笼在黑暗中,看上去亦正亦邪。

邵义把上好的玉石交到他手里,算是信任,也算是不甚在乎。

嘉吉大叔粗着嗓子:“班戈的公安局已经跟我联系,抓捕行动照常进行,他们不会插手,有需要的就配合。”

风吹过邵义额前的碎发,他点了点头后问:“蓝锥的手下已经将鉴定团队抓走了,蓝锥最近有什么动作?”

“他已蠢蠢欲动。我有眼线在214国道看到叶介,他从云南回来,应该在和蓝锥汇合。”

邵义吸烟的动作突然一顿:“叶介从云南回来了?”

叶介是蓝锥的得力助手之一,是警方除头目之外紧盯的对象。

“对,还带了一堆缅甸翡翠,价格不菲。”

“我听说他们在云南那里掳走了一个鉴定师,女的。”

邵义暗指夏眠提到的师姐。

“可叶介孤身一人入藏,那鉴定师恐怕……”

邵义眉头紧锁,烟在喉咙里千转百回才吐出来。

嘉吉大叔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那个女孩,是他们要找的人?”

“对,”邵义把烟扔在脚下碾灭,烟气从他鞋底生出,“也是珠宝鉴定师。”

邵义才发现夏眠不在他身边了,扭头一看,她朝路边的两人走去,疾步如飞,脚下溅起了泥水,她浑然不顾。

夏眠面对着被郁郁葱葱树木掩盖的山洪,后背着裂痕遍布的丛山峻岭。

她的背影坚毅,走得极快,衣角在空中翻飞。

突然风声变得急促,狂风忽如其来,像流水一样在指尖浮动,扰乱了众人的思绪,邵义穿着的单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众人抬头,只见乌云重新在头顶堆积,风云变幻,天色暗淡。

坚硬的碎石压着藏在峭壁缝隙中的草根,荒芜又颓废。它们忽然犹如被一双无形的手连根拔起,无数尘土从山体缝隙中喷薄而出,迷糊了来去的山路。

乾坤为炉,万物为铜。万籁俱寂之时,世界像紧绷着的一根弦音,一声惊雷搅动天地。

——又一次山体滑坡。

所有人始料不及时,眼前便被灰黄的尘土蒙盖,泥石中堆积的水汽爆发,宛若**的山洪。山体瞬间犹如四分五裂的巨兽,发怒着、咆哮着向前倾斜,千军万马滚滚铁流面朝山下的洪水狂奔而来,势不可挡,扫**风云。

周围的救援人员怒吼,被掩埋的一方传来一声声尖叫。

邵义看见石海吞没了夏眠的背影。

山体滑坡只是一瞬,突如其来,消弭极快。

待短暂的爆发结束后,邵义瞬间朝夏眠消失的方向奔过去,快到身体成了虚影。

他站定在决口上,看到碎石混着泥泞和滚滚烟尘远远而去,掉下山底奔涌的山洪之中,被漩涡一卷便看不到踪影。

滑下的土石埋葬了通往南面的路,看不到被掩埋的情况,而刚刚夏眠就往南面走去。

邵义喘着粗气,攥紧拳头,眼神满是逼人的厉色。

救援人员赶紧上前搜救,他们发现被滑坡冲到林宇中的陈飞旭,他整个人沉在树梢上,像是下一秒便要落入山洪之中。

邵义站在乱石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飞旭面露恐惧,嘴唇抖动:“救我……救我……”

邵义仿若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向南看去,毫不犹豫地跳上碎石,踩岩土,踏坡体。

他神色凝重,张望四周,想喊夏眠的名字,却被一股沉重哽在咽喉之中,张口发不出声。

嘉吉大叔喊他的名字:“邵义!”

“邵义快回来!”

他喊不回来,邵义逐渐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天地茫茫,洪流汹涌,决口边不断有被碎石压断的树枝往汹涌的山洪中掉。

空气中夹着微弱的人声,嘶哑凄厉。

夏眠下半身被压在层层岩石之下,腰紧贴着决口边线,上身已在山体之外,手上紧紧拉着一个人,摇摇欲坠。

她还有意识,紧咬牙关,眼前就是奔涌而去的山洪,犹如万丈深渊。

马菲惊恐的表情似魂飞魄散,她尖叫:“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松手……不要松手……”

她无力地喊,声嘶力竭,抓住夏眠的手都抖若筛糠。

夏眠一半的身子似腾空,另一半被岩石狠狠积压,她宛若要被五马分尸,浑身疼痛无比。

尽管这样,她还是给出承诺:“你抓紧——我不会松手的。”

她的声音散在风中,马菲已吓到泣不成声。

夏眠手指甲被勒出青紫色,她缓慢地缩回腰身,却发觉自己并没有被挪动半分,反而被马菲的重量坠出原地。

她无力地腾出一只手撑住山体凸出的岩石,马菲惊觉拉力变少,她蹬腿,大叫:“你抓紧我啊——”

夏眠的腰死压在决口边线上,她疼的倒抽一口冷气,压在岩石下的双腿下意识的勾住虚无的泥土。

马菲的动作张力大,她不得不再度双手抓住马菲的手腕。

她咬牙切齿,警告对方:“闭嘴!”

“呜呜呜呜呜……”

马菲哆哆嗦嗦,已安分许多。

夏眠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冷静,但无论她如何尝试后退、寻找不同的支撑点,身子依旧不断下沉,体力逐渐丧失的同时心也逐渐慌乱。

夏眠想身后会有人拉她一把,希望有人会从天而降解救自己。

可看着环绕在周身的嶙峋岩石,不好的念头也在打击着她的心智……

马菲还在苦苦地哀求,担心夏眠会松手,但夏眠发现自己倒挂太久,大脑逐渐供氧不足,残存的意识即将耗尽……

夏眠突感腰身一紧,猛地被邵义拉回现实。

邵义稳住她半个身子,神色紧迫,但声音依旧冷静:“夏眠,腾出一只手撑住决口。”

她难以置信他会突然出现:“你……”

“快点按我说的做!”

夏眠立刻咬牙强撑,加大右手的力度拉着马菲,左手摩挲着决口的一个支撑点,身子往坚硬的坍塌体里缩。

邵义不停地搬运压在她下半身的碎石,土块沉重,岩石锐利,他的掌心慢慢被利刺划出血痕。

决口的支撑点被雨水洗刷得泥泞,夏眠几乎将全身的力气用在这上面,没想到它也要支撑不住,形成支撑点的石块碎裂、脱落,夏眠整个身子瞬间往决口外边一沉,马菲如坠深渊。

马菲崩溃大喊:“救命啊——”

夏眠被她尖锐的声音刺的大脑钝痛,她喊:“邵义,先救她!”

邵义脸色冷厉:“你疯了!”

“我感觉到我脚那儿有一道沟,我用脚勾着。你先救她,她快要掉下去了。”

夏眠再度双手拉住马菲,她面露痛楚:“快,我撑不了多久。”

邵义扔掉他从夏眠身上搬走的巨石。

他紧抿着唇,朝马菲伸出手,她挣扎着把另一只手递过去,身体在悬崖边就像一棵无助的稻草。

邵义一把一把地把她拉上来,小臂上的青筋爆出。马菲着急,用脚蹬山体凸出的石头,无数泥土随着她的动作往下簌簌坠去,夏眠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山洪卷走。

邵义的声音藏着愠怒:“你他妈别乱动!”

几位救援人员身上勒着安全绳索赶来,他们赶紧从邵义手中接过惊魂不定的马菲。

这时,没人看见夏眠身体不断地往外从下沉。

夏眠突然知道为什么她可以在脚边勾住一条深陷的沟渠——那是裂缝,托住她的整片山体即将崩塌!

她惊恐起来,大脑被恐惧塞满,害怕使她的两耳嗡鸣。

风从她眼中呼啸而过,洪水猛兽离她越来越近。

邵义心里一沉,大喊:“夏眠——”

他冲过去,弯下腰狠狠地扯住夏眠的胳膊,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她从乱石中抽离。他把她藏在怀里,不断往后倒退撤离。

他护住她飞速地倒在地上滚动,离开崩塌的区域。

滚滚雷声,决口断了一大块,坠入林宇,散在汪肆浩渺的洪水中。

邵义喘着粗气,泥水和汗水混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一切犹如惊魂未定,目及所至,天旋地转。

他狠狠地把夏眠的脑袋摁在自己的怀里,片刻之后托着她的脸蛋,伸手抚走发丝,对她说:“没事了。夏眠,没事了。”

夏眠唇齿煞白,浑身疲软。她眼神空洞无光,许久之后目光才聚拢在一起。

她看清了眼前的邵义,他原本淡漠的脸满是焦急和担忧,眼神深邃,目光如炬,直直地凝视着她。

天又下起了雨,雨水流过他的眼睛、鼻梁、薄唇直至喉结,顺着滴到夏眠白皙的脸庞。她感到疲惫,再次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

夏眠整个人忽地静下来,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她耳边是邵义沉稳的心跳声,像钟鼓之声,轻轻地落入她的脑海里。她从出事到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而现在她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伸手抱紧邵义,犹如抱紧安全的港湾。

她的双手环在他的腰间,邵义顿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地将她揽紧。

他在她耳边喃喃细语:“别害怕,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