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吃太多。”

君麒玉最终妥协了,主动给宋礼卿在膳房搜刮起来。

要说西域厨子的厨艺,当真是一言难尽,做法粗糙,比起景国的精细和多样来,自然是不值一提。

这还是楼兰王城的膳房,是给王族吃的。

君麒玉将一些能入眼的,全端到桌子上。

“你吃吧,我去放风。”

君麒玉粗着嗓子说。

然后他的手腕就被宋礼卿抓住了。

软软凉凉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让君麒玉有一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这是宋礼卿这么久了第一次主动接触他。

虽然是藏着身份的情况下。

可君麒玉依旧心跳加速,他想念这种肌肤相触的感觉太久了。

“别走啊,小表弟。这么晚不会有人发现的。”宋礼卿邀请他道,“来,坐下,我们一起吃。”

“我……”

君麒玉不敢和他过多亲密。

可宋礼卿的邀请,他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没事的,真让人发现了,你就赶紧跑,星煦哥哥要是怪罪下来,我就全揽在自己身上,绝不供出你来。”宋礼卿劝说道,“何况我还得劳烦你帮我夹菜呢。”

宋礼卿拿着筷子像是螃蟹举着钳子,夹了两下空气。

“好不好嘛……”

他声音柔柔绵绵的,是君麒玉从未听过的娇气,弄得君麒玉一时神智慧不清,什么都答应了。

两个人开始大快朵颐,菜肴重油重香料,宋礼卿吃得满嘴是油。

“啊……嗝,有点噎。”宋礼卿又说道,“小表弟,你去找找,看有没有能喝的,润润喉。”

君麒玉站起来,在膳房里找了一圈。

“没有,只有一些酒了。”

“酒也行。”宋礼卿说。

“你能喝酒?”

君麒玉可从没看到他酗酒过,在他印象里,宋礼卿就是在宴席上也只是出于礼貌沾一沾唇。

“楼兰的甜奶酒不辣,喝不醉的,还解渴。”

君麒玉皱起眉毛:“你的身体受得了吗?一杯酒下肚,白天的药膳不是白吃了?”

“奶酒是奶做的,它怎么会对身体不好呢?对吧?”

对于宋礼卿的强词夺理,君麒玉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许喝一杯。”

君麒玉叹了一口气,拿酒壶去给他打奶酒。

“嗯?”宋礼卿怪怪地说,“你怎么也喜欢管着我啊小表弟?”

君麒玉取了一壶酒,正准备斟上,被宋礼卿这么一问,他酒差点洒出来。

“表哥说你身体不好。”

君麒玉只说了一句,言多必失,他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我好了。”

宋礼卿接过一小杯甜奶酒来,先浅浅尝了一口,砸吧了几下嘴,一边把酒杯伸出来。

“来,干杯,以后咱们是同一个阵营了。”

“阵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阵营,但是宋礼卿把他划成和他一个阵营耶。

君麒玉瞬间有点使命感在身上,主动把酒杯迎上去。

宋礼卿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偷吃阵营。”

“……”

“哈哈!”宋礼卿得意地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可不敢去星煦哥哥那里告发我,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记住了吗?”

“好,记住了。”

这秘密可真够小的。

跟过家家似的。

君麒玉一辈子都没怎么跟同龄人玩耍过,他的乐趣就是打仗杀人,这么个小秘密却让他心里升出一些暖意。

他的童趣太久远了,久到想不起来了。

其实君麒玉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何尝不是和宋礼卿在书院的日子呢?

那时候他第一次出皇宫,又脱离了父皇的监控,第一次肆无忌惮地调皮捣蛋,释放张扬。

到了西域之后,他更不会有童稚的机会,这满目苍夷风沙野蛮的西北,就是他整个青春的背景。

所以君麒玉并没有什么情趣,宋礼卿忽然在他干涸的心里,带来了一汪活泼的春水。

君麒玉高兴地将甜奶酒一饮而尽,对他来说,这酒和饮子无异,全然没有酒味。

“来来,满上满上,小表弟。”

宋礼卿喝了酒,显然放松了许多,连说话都不再压着嗓音了。

“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宋礼卿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头。

君麒玉凑近一些:“什么?”

“其实我是天上来的。”宋礼卿说着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呃嗝——”

“哈?”

君麒玉看他脸颊有了粉嘟嘟的红霞,才一杯甜奶酒,他就已经醉醺醺的了。

果然还是沾酒就醉。

宋礼卿已经开始满嘴胡话了,条理不清地说着:“其实我死了,呃,对,就是死了,死了之后我去了天上,天上好冷啊,冷得我睁不开眼睛,但是我知道肯定是天上。可能是我不信佛祖,所以佛祖不带我去西方极乐世界,丢我进了极寒地狱吧,我这辈子也没作孽啊……”

这是……宋礼卿弥留之际的感受。

君麒玉看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双手还比比划划,一时失了神。

君麒玉被他干净如白纸的气质吸引住了……哪怕没有神智受损,他也是最单纯赤诚的人,只是他一直在装着懂事,周全所有人。

“……然后我就睡了好久好久,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宋礼卿还在含糊不清地讲述,“等我睁开眼睛,我已经回到了人间。你说神不神奇,我没有投胎哦。”

“……是很神奇。”

君麒玉迎合着他。

“是吧嗝……”

宋礼卿醉得垂下了头,嘴里时不时打嗝,吐出奶酒泡泡来。

酒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主要是君麒玉喝,宋礼卿在稀里糊涂地讲东讲西,最后头一栽,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君麒玉不知道他是醉得不省人事,还是睡着了。

他轻轻拍了拍宋礼卿的肩膀。

正当君麒玉以为他已经没了意识时,宋礼卿忽然又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泪眼婆娑。

君麒玉惊了一下。

只听见宋礼卿哇哇大哭:“呜呜呜……我撒谎,我偷吃,我喝酒,我以前从来不敢的,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孩子了。”

君麒玉憋着一抹笑。

原来他醉成这样了还知道心虚。

“不,虽然你撒谎偷吃喝酒,但你还是个好孩子。”君麒玉只能带着宠溺的语气安抚他。

“为什么?”宋礼卿暂时止住抽泣。

“至少……至少你知道愧疚。”君麒玉哪里知道安慰人,牵强地说,“我做坏事的时候连愧疚都不会有,心安理得。”

宋礼卿一听,更难过了:“呜呜呜,我这个样子,老夫子会不喜欢我,他会把我赶出书院,爹爹也会不喜欢我,把我赶走,我就……我就没有家了呜呜呜……”

君麒玉蓦然心疼,他有底气恣意妄为,因为他是景国太子,整个皇宫,乃至整个景国都是他的家。

而宋礼卿战战兢兢地活着,因为他一早就埋下流离失所的底色。

宋礼卿哭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他……都怪他!”

“怪谁?”君麒玉低声问。

“小魔头,他把我带坏了。”宋礼卿悲伤地说,“要不是他,我才不敢喝酒撒谎,都怪他这个坏东西……”

君麒玉哭笑不得,他就是宋礼卿那个念念不忘的坏东西,连官生都耳濡目染的程度。

宋礼卿实在是醉得厉害,声讨了一会儿,便累得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君麒玉望了一眼外面的月亮,时候也不早了。

他起身抱起昏睡的宋礼卿,宋礼卿还是身子瘦小,窝在他怀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但君麒玉心里觉得踏实。

最重要的人在他的怀里,他这一年多的漂泊的心有了着落。

君麒玉不知道宋礼卿的房间在哪,只能带他去裴星煦给自己安置的客房。

刚将宋礼卿放到床榻之上,君麒玉还未直起腰,宋礼卿忽然惊醒,搂住了他的脖子。

“唔……”

宋礼卿发出半梦不醒的声音,君麒玉身子僵硬在那里,不敢动了。

君麒玉瞪大了眼睛,因为宋礼卿竟然勾着他的脖子起来,在他的身上嗅闻起来。

因为离得太近,君麒玉甚至感受得他的呼吸,让他皮肤痒痒的,又有一种久违的舒坦。

宋礼卿的鼻尖碰到了君麒玉的喉结,君麒玉脑海里一白。

“唔?这个气味……好熟……悉。”

宋礼卿说的是醉话,他眼睛迷蒙,但迷蒙中自带一股清冷的**力,让人想探究亲近,红唇稍微比平时嘟起,脸上的酒晕像是刚摘下的朝霞,娇嫩欲滴。

君麒玉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他差一点就忘乎所以地亲吻下去了。

“好像……好像……”

宋礼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地回想,可他现在无法独立思考,嗫嚅半天也没说出后话来。

君麒玉松了一口气。

“醉了……是不是明天就想不起来了?”

君麒玉亲吻他的冲动不减,怎么压抑都压抑不住。

他自己没有醉过,所以不敢肯定宋礼卿翌日会不会想起他的所作所为。

君麒玉挣扎了片刻,本能战胜了理智。

他的唇覆盖到宋礼卿的唇瓣上,仅仅是轻轻触上去,没有任何带着情欲的动作。

然而这么简单的一个吻,感受到宋礼卿的呼吸和体温,让君麒玉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戏文里说的山崩地裂日月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