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之后,西北进入了新的夏季。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雪山初融,草甸疯长,似乎是因为上一个冬天过于严寒,所以老天爷才格外犒劳。
君麒玉再也没有回过景国京城。
玄帝尚在壮年,许了他在西北开辟新的府邸,叫他管理西北的事务。
西北军被调遣在各地,战事平息,不管是汉人外族人,竟和睦相处安居乐业起来,君麒玉颁下一应惠及万民的政令,重开商路,西北一片欣欣向荣,如同新的藩国。
“太子殿下,青海府知府徐大人求见。”
下属禀报时,君麒玉从青案桌上抬起头来。
“他又来了。”
君麒玉淡淡说了一句,他眸子古井无波,身上的稚气早脱得一干二净,情绪沉稳内敛。
“既然来了,就请徐大人进来坐坐吧。”
徐知府也算是西北麒麟府的常客了,近三个月,他就已经来了五六趟。
君麒玉知道他是替玄帝办事,请他入座,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
“徐大人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人?”
君麒玉主动问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徐知府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臣也不愿意叨扰殿下,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父皇催得紧,担心我一个人孤独终老?”
“呵呵,呵呵……”徐知府赔笑了两声,“殿下知道就好,您今年满了二十了吧?”
“是。”君麒玉点点头,笑道,“还没有老到要担心残年孤单的地步吧。”
“您的气质城府……看起来可不止二十。恶劣贫瘠的西北,如今能有此安居乐业的景象,都是您励精图治的功劳,都夸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君麒玉默然不语。
其实他没什么功劳,他颁布的那些政令,全都是宋礼卿以前就和他讲过很多次,又或者曾经写在纸上的话。
君麒玉只是加以实施而已。
如今君麒玉才知道宋礼卿呕心沥血,从来只为他做一个好的君王,没有任何私心。
君麒玉不说,是因为这个名字他不敢提。
也从不提。
徐知府将话题拉回来,说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自从您里离了京之后,既不续弦,又不纳妃,男女不近,皇上他能不担心嘛,您身边总要有个可心的人,他们才好放心。”
“把人带上来吧。”
君麒玉主动下令,徐知府劝说的话被堵在了嘴边。
一个胡族少女款款走进殿中,蓝眸棕发,身姿窈窕,倒是跟胡奴儿长得几分像,但她皮肤洁白,少点野性热辣,多些妩媚柔美。
君麒玉无奈地笑了笑,徐知府也算是绞尽脑汁。
居然连这样的人都送过来了。
这算是……胡奴儿的替身?
一年半前,君麒玉回到景国,命人将监牢里的胡奴儿释放,又派太医给他医治,但胡奴儿在刑部大牢日日受刑,早已重伤难愈病入膏肓,终究是没能救回来,几日便没了生机。
“我食言了。”
当时君麒玉看着胡奴儿的尸体,默默念了这么一句话。
所有人都以为君麒玉是对胡奴儿余情未了,才会宽恕他弑君的罪行。
否则他怎么会在胡奴儿去世后,如此惋惜?
而且还恢复他伊丽国王子的身份,命人送他的遗体去西域故乡,以藩王规制厚葬。
慢慢的,世人均认为君麒玉爱的终究是胡奴儿。
因为对于莫名失踪的太子妃,君麒玉再也没提过半个字。
“劳徐大人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殿下喜欢就好。”徐知府试探道,“那就……把她留下来?”
“人都来了,我退回去,你下次还会带新的来。”君麒玉顿了顿说,“那你替我给父皇传句话,就说我很满意,让他放心。”
“呃呃,好。”
徐知府告退之前,和这胡族少女悄悄说了几句。
“殿下对那位情根深中,你和他有五分相像,要是你能照我嘱咐的,有这福气俘获殿下的心,以后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徐知府也和所有人一般想法。
他心思缜密,每一次送来的少年,但凡像宋礼卿的,都被君麒玉直接当场拒之门外,而像胡奴儿的,殿下总默许留在麒麟府,虽然最后又被打发出来了。
但这足以说明,殿下心宜的,还是胡奴儿。
徐知府自认为最清楚不过了。
君麒玉敷衍了事,继续专注于手里的折子,伏案写写画画。
胡族少女在殿中站了好一会儿,站得脚都痛了。
她扭了扭腿,衣服上的宝石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君麒玉被打搅了心绪,才发现胡族少女还站在殿内。
“哦,你还在……小笛。”君麒玉朝外唤了一声,等人进来吩咐道,“你带这个姑娘去府里,随便挑一间她喜欢的屋子住下吧。”
小笛领命。
“姑娘,你跟我来吧。”
胡族少女还不肯走,看向君麒玉。
“太子殿下还没有问我的名字呢。”
“哦。”君麒玉头也没抬,“那你叫什么名字?”
“胡月儿。”
胡月儿果然看见君麒玉停了一下笔。
这是徐知府让她改的,为的就是更接近那个胡奴儿一些。
“胡月儿?”
君麒玉提了提嘴角,觉得有些荒谬。
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便随他们去吧。
多半是徐知府那些人出了什么馊主意。
君麒玉笑容温和,让胡族少女脸颊一红。
所以走出大殿时,频频回头流连,眼睛不舍得从君麒玉身上挪开。
这座府邸是仿造的京城的麒麟府,小笛自然是住得习惯,如同在自己家一样,带着胡月儿去了后院,一边给胡月儿介绍。
“那边是书房,殿下平时在那里,一般情况下,他都不许人打搅,咱们也别去触他的霉头。这条路通向后花园,你可以去走走,但别迷了路,这几进院子你都可以随意挑……”
胡月儿根本不在意住的地方,而是心心念念着别的事
“我以为景国的太子,会是一个嚣张跋扈的恶少,又或者是个养尊处优的草包,没想到这么英俊神伟,说起话笑起来……还这么温柔和煦。”
胡月儿目中露出倾慕的眼神。
小笛忽然回过头来。
“温柔?”
她不敢置信,居然有人这样评价君麒玉。
“不是么?你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沉稳有度,说话和声细语的,对我温柔极了。”
小笛脱口而出:“他可不温柔,比恶少还野蛮,比还凶残,只不过是有人收了他的性子而已……”
说到这里,小笛住了嘴。
好在君麒玉不在,没有听到。
胡月儿沉浸在自己的印象中,不以为然。
“可能殿下对喜欢的人便温柔,对不喜欢的人才凶残吧。”
胡月儿扬了扬下巴,在一个院子前停下来,她伸着脖子往里探,这院子是府里最好的,宽敞明亮,里面陈设虽然看不到,但花草都修剪打理得最妥帖,地上墙上都是干干净净。
“你说温柔就温柔吧。”
小笛懒得跟她争。
胡月儿指着院子说:“我要住这间。”
“这间?这可不行。”小笛拒绝了她,“这是主院。”
“主院怎么了?殿下不是住这里吗?这个院子这么好,你给我在殿下的房间旁边,随便安排一个屋子都可以啊,这样我还能离他近一些,平时也好服侍他。”
胡月儿已经给自己设想好了。
小笛的脸抽搐了两下。
“殿下自己都不住这里,一年到头只有两三天才会踏足。”
小笛知道,只有他们的婚期,宋礼卿的诞辰,以及偶尔良宵佳节,君麒玉才会进去一次,并且一进去便是一整日。
“啊?为什么?”
胡月儿不解。
“因为这是给别人准备的。”
小笛直接说道。
这是君麒玉给宋礼卿准备的,他在期盼他有朝一日回来,所以随时都让小笛清扫得干干净净,里面的东西都是照以前的摆放,就连桌上的茶,都是每天新泡的。
“别人?”
胡月儿听到这两个字,脸上凝重起来,这么好的地方,有哪个别人配享用?
难道景国太子还有别的比她更喜欢的人?
小笛已经不厌其烦,拒绝说道:“反正不能住就是不能住,你选一个别的地方吧。”
“不,我偏要住这个院子。”
胡月儿说着,已经闯进去了。
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一个院子而已,再好也是给人住的,她为什么要让给那个“别人”?
她是来取代君麒玉心中的地位的。
可不要比别的什么人低一等。
“哎!你站住!”
眼看胡月儿就要往里面闯,小笛连忙拦在她的身前。
“这个院子不许任何人踏足的!”
胡月儿不甘示弱,说道:“是殿下让我随意挑选的,也就是说,这个府里,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让开。”
“不行!”
别说是君麒玉的命令,就是小笛自己,也绝不会让胡月儿跑进这里面胡来。
这也是她对宋礼卿的念想。
胡月儿被百般阻挠,已经愠怒不已。
啪地一声,她甩手打了小笛一巴掌。
“臭丫头,你一个下等仆人,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