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遥远是一种罪过
广州湾,这里是水手的世界,刚刚从大海上归来身上还带着海腥味的汉子,胡子拉碴的一头就钻进了海湾里的酒馆,用不着吩咐,伙计就会端来大盘大盘的青菜和各种果子,装在木桶里的米酒也会被拿来一桶放在桌子上。
原本应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如今虽然也下大碗喝酒,但是下酒的却是各种青菜,生罗卜最受欢迎,胡瓜次之,至于两尺长的水芹,只要干净,拿在手里就像啃甘蔗一样的咔咔吃个不停。
这个时候就算是老板娘将水蛇腰扭成麻花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先满足了口腹之欲才能轮到别的。真正的菜过五味,痛痛快快的放两个如雷的响屁,这个时候才是全身通泰的好时候。
“奶奶的,这海上的日子算是没法过了,邕州的云家,广州的冯家,还有什么远岛的侯家,他们三家现在才是海上的大爷。最好的香料岛,没我们兄弟的份,最好的土人也没我们的份,咱兄弟只能漫山遍野的找野果子吃。”
这是上了岸的水手必定会说的一番话,只要有人说这话也必定有人阴阳怪气的接话:“不好混你他娘的倒是上岸啊,朝廷给的地你他娘的都荒着,不但不产一粒粮食,每年还要给官府缴纳罚款,何苦来哉!”
这两句话其实就是用来打开话匣子来用的,只要是海上的人,骂这三家已经是惯例了,至于上岸种粮食,那点收益还不够破烦钱,海湾对面的安南那里的粮食多的吃不完,好多都烂在地里了,前些年朝廷还用船队一船船的往北面运粮食,这几年已经见不到运粮船了,现在谁要是在运粮食,一定会被所有人称呼一声憨大。
“虬髯客的宝藏找到了没有?听说就在魔鬼海,崔老大,你们不是去外海了吗?没进去搜寻一下?只要找到你就发达了。”
“你还别说,爷爷我路过魔鬼海的时候还真的想进去打探一番,不过看了那里的回流和礁石,爷爷我还是乖乖地走了海峡,奶奶的,船队过一次海峡缴的税能让我心疼半年,那里的将爷也是个死板的人,让他睡了俺船上的胡姬,想着能少那么一点半点的,谁知道那混蛋吃干了抹净了,裤子一提还是那副死人脸。老周,下次你去了以后就不要上这种当了,捞不了好。”
就在海商们吹嘘各自见闻的时候,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插话道:“诸位船老大,小弟关内人,这一次想去远岛探亲,不知哪位老大要路过远岛,小弟一定会重重的酬谢。”
酒馆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好半天一个姓周的船老大才说:“知道你是朝廷的探子,你去远岛无非就是想去那里打探一下消息,其实啊,你没必要这么费劲,拿出自己的腰牌,去找云家的船,或者找冯家,侯家的都行,他们一定会把你像大爷一样的请上船,坐八个月的船也就到远岛了,如果嫌弃坐船艰难,就去斜对面的书铺子里找一本叫做远岛的书,上面有你想知道的所有东西。
俺要是你,就把那本书给朝廷寄过去,就说是自己在远岛看见的,然后自己找一家合胃口的窑子在里面住上两年,然后再告诉朝廷远岛的情形和书上说的一样,回去就升官,真他娘的太美了。”
中年人脸上的神色不变,都水监的探子这点城府还有,只是被一个船老大随口揭穿身份,还是让他有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老兄是如何知道在下是探子的,难道说小弟的脸上写着探子二字?”
另一个粗汉嘎嘎的笑道:“你如果去安南,这些地方我们就信你是去找亲眷的,因为安南现在到处都是罪官,全是从中原发配过来的,但是远岛就算了,那里是人家祖祠的存续之地,凡是过去的都是受了家里的命令去那里看守祖祠香火的,那的人家也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想要去远岛,人家只会选择这三家的船,像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想要去远岛的,除了是朝廷的探子还能是什么人,老周刚才说的没错,找个窑子蹲两年,然后拿着那本书去交差,那本书上说的要是有一个地方不对劲的,你过来砍俺的脑袋。
当初我也想把家搬到远岛,那里俺去过,和书里说的一摸一样,可就是太远了,才绝了这个心思。”
从酒馆出来,中年人又选择了好几家酒馆,想要搭便船去远岛,结果遭受了所有人的嘲讽,人家远岛都没有遮遮掩掩的,你一个心怀不轨的探子还遮掩什么,海上的人最大的忌讳就是自己的船上有人不和自己一条心,一艘船就是一个整体,不管是船帆,还是人,都是这条船的一部分,一个地方出了毛病很有可能会葬送掉所有人的性命。
站在海港上瞅着如山的樯帆入港,一艘大得过分的船在众多战舰的护卫下缓缓地驶进了海港,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海上的君王大帝号?
听着探子不由自主的喊出大帝号的声音,周围的汉子都下意识的离他远点,这就是一个土包子,能把鲨鱼级的战舰当做海鲲级的大帝号真是傻得不一般。
从别人的神色上,聪慧的探子知道自己可能丢人了,羞臊的几乎要找个地方钻进去。
“中原来的客人,你是在陆地上找饭吃的人,不认识海鲨也不用感到羞愧,你让这些杀才去辨认一下马和骆驼的区别,他们也一样的会闹笑话,听说你要去远岛,跟我来吧,明天就有一艘船去远岛,你正好一起跟着过去,能把你看到的远岛告诉朝廷,也是一件造福的事情。”
黄蜂听到这些话,汗水一下子就从全身的毛孔往外喷涌,转瞬间,身上的衣衫就湿透了,自己的任务就是去打探远岛。
既然自己是密探,当然越秘密越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任务最好,到了广州之后他才发现,与自己同行的三个人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作为地位最低位的探子,他只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上街去打探,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去远岛的法子,而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自己将要探查的对象知道了。
“你不用惊慌,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你是大唐的官员,在这里你有什么可怕的,远岛虽然还没有纳入大唐的管辖范围之内,那里的人大部分还是我大唐人,之所以官府管不到那里,唯一的原因就是太远了,远的让朝廷几乎要忘记那里了,现在你既然来了,就去那里看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站在那里,带着微笑又对黄蜂说。
“老朽是云府在广州管事的掌柜,你可以向长安汇报这件事,请你的上官定夺,但是,季风不等人,如果错过了这一次的季风,你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我去!”黄蜂回答的非常坚决。
“呵呵,很正确地选择,你看,我家大少爷下船了,刚才那艘海鲨就是我家的船,吃海上饭的没有船可不行。”
黄蜂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从跳板上走到了陆地上,身子稍微踉跄了一下就快速的站稳了,这是长途航行带来的症状,李容远远地见到老头子就紧走了两步笑着说:“刘爷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海边的风硬,您不该吹风的。”
刘掌柜宠溺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心中满是欢喜,从这个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自己就跟着过来伺候,转眼间,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人老了,身上的差事差不多都交卸了,闲来无事就喜欢在码头上溜达,大少爷今日回家,正好过来看一眼。”
“刘爷爷,您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等明年小容到了十八岁就能成亲了,还指望您接着照顾小的呢,这时候说老可不行。”
李容和刘掌柜说笑着,见黄蜂垂着手站一边就想问,云家从来不用外人,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的都是自己家人,从没见过黄蜂,就有些奇怪。
刘掌柜见李容在向自己征询就把黄蜂的来历给李容讲了一遍。
“皇爷爷也真是的,我上了折子邀请他老人家来广州看看大海,给我的旨意总是推脱,现在好了,密探都派过来,明天海鱼号出航,你就跟着一起走吧,你不亲眼看一遍,皇爷爷也不会放心。”
李容说完就搀扶着刘掌柜径自走了,黄蜂隐隐约约的听见李容在评论皇帝的小心眼,这个国家敢这样评论皇帝的官员并不多,除非是那些非常受皇帝溺爱的家伙。李容在这这些晚辈中间,算是拔尖子的,亲不间疏,这就是官场的道理,这还隐藏什么呀,正主都见着了,如果还想着隐秘的去远岛,根本不可能。
远岛太远了,黄蜂也是到了广州才对他的遥远有一个新的认识,原来大船在海上走不了直线,需要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航行,看直线似乎并不太远,但是在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之后,就遥远的让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