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留在这风陵渡,你怨过我吗?”
“没有……”
“你想去营州作战,薛仁贵不要你,你觉得失落是吧?”
“没有……”
“你觉得薛仁贵不要你,是因为你跟我有关是不是?”
“没有……”
“告诉你吧,薛仁贵不要你,不是你不够强大,而是你的对手不够强大,河东道十六个折冲府被抽调去了辽东,那么,剩下的折冲府就必须拥有镇压,固守河东道的力量。
这也是陛下夺情的原因。
其实呢,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你过早的进入这些人的眼睛,不是什么好事情,就目前的朝局来看,谁有本事谁倒霉!
皇帝麾下需要好手,皇后,太子麾下同样如此,就连朝中那些是人不是人的势力们也在拼命的招揽人手。
这个时候投靠某一个势力,下场就是被人当棋子使用,棋子这个东西有各种材质的,可是呢,不论是什么质地的棋子,它都是棋子。
梁公是一个天性烂漫的人,他以为只要好好的效忠皇帝就一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他觉得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可惜,他忘记了,时代不同了,当满世界的野兽都被收拾完毕的时候,猎狗就成了最新的猎物。
梁英,别把自己弄成一头猎狗,你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守卫大唐的将军,一个可以保护我们这个族群的将军,不是谁家豢养的猎狗。
我对你的期望很高,别让我失望。”
云初把话说完就走了,留下梁英一个人站在风陵渡口踱步。
梁英怎么选择的云初不想管,话他已经说到了,也对得起梁建方的嘱托,周兴都已经敢到长安了,这说明,在大唐的国土上,已经找不到什么净土了。
所有人终究都会被卷进这一场洪流之中,各个都身不由己。
李治这个对吞服丹药深恶痛绝的人,现在已经开始吃一些草还丹了,草木炼制的丹药估计没什么效果,迟早,他还是会吃各种重金属炼制的丹药的,因为,只有这种丹药,才会对身体造成很多的让人觉得精神百倍的伤害。
李治明明知道吞服丹药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他之所以还在吃,就说明,他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了。
皇帝的身体变得虚弱了,以前很多大可一笑了之的事情,这个时候很可能就过不去了。
很多锐意进取,但是需要承担一定风险的政策,他就会否定掉。
人也会逐渐变得多疑,在对待权力分发的过程中也会显得吝啬。
少年皇帝多英明之主,老年皇帝多昏聩之人,李治本该是壮年,但是呢,他的心已经老了。
云初现在非常的确定,李治的高光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要走的全是下坡路,既然注定要走下坡路了,云初觉得自己长久的待在坑底,等待别人下来,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从河东道去关中的客商不多,多的是从关中回河东道的客商,这些人脚步匆匆的估计是想着早点回家过年。
以前他们回河东道的时候,总是大包小包的回家,今年,很多人身上就一个小小的包袱,还有一些人的脸上甚至还有菜色。
梁英在寒冷的风陵渡口整整踱步了一个晚上。
等云初第二天准备过风陵渡回长安的时候,他腆着一张被寒风吹的黑红的大脸对即将登船的云初道:“我觉得风陵渡口挺好的。”
云初笑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梁英在心中仔细地诵念了几遍之后,冲着站立在船头的云初大声道:“先生,此诗何名?”
云初大声道:“江雪!”
梁英又高声道:“先生,我不怕寂寞,我也守得住寂寞。”
云初笑着挥挥手,就钻进了船舱,此时,风陵渡开始落雪,寒风卷着雪花,将风陵渡口的几株枫树上最后的几片红叶也摘走了。
从风陵渡过了黄河,便是朝邑,云初并未在朝邑停留,而是直接下令取走了长安封存在朝邑沙苑监里的十万石粮食。
如今的长安城,钱多,货少,明明是一个可以趁机大赚一笔的好时候,可惜,流水牌子的灾难太吓人了,商人们不敢进货,也没有地方进货,百姓们手中有钱,却发现世道不好,不敢花钱,物价腾贵就是必然现象。
过冯翊的时候,又取走了封存在丰邑仓里的二十万石粮食。
长安不缺粮,但是粮价很贵,粮商们卖的仔细,百姓们买的小心,想要让长安的市场繁荣起来,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长安的物资极大丰富起来。
比以往更加丰富才可以撬动市场,最终产生连锁反应。
当了这么多年长安的主官,长安人什么脾性云初是清清楚楚的,老关中人豪迈的脾性中总是带着一点小小的农民式样的小狡黠。
只要你能打消他们心中的顾虑,关中人就只剩下过度的热情,以及豪迈了。
身为关中人的后代,云初对于关中人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便是——额管皮呢,吃饱再畲。
他们心中的疑虑可不是那么好打消的,除非让他们亲眼看到……所以,在长安卖货卖的最好的,一般都是身后把货物摞的跟山一样高的商家!
这个时候,你要是再敢喊一句‘额管皮呢,卖完拉倒’,你的货物摊子就会被人群淹没掉。
吃面的碗一定要大,说话的声音一定要大,锅盔好不好的要看大不大,酿皮子好吃不好吃要看油泼辣子红不红,肉夹馍里面的猪皮要是带毛,这货就该杀!
因此上,当云初赶在腊月二十八回到长安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是绵延了几十里的货车,以及一群群跟乌云一般的牲畜,以及上万名看热闹的关中人,这毕竟是三个月里第一波数量如此庞大的商队进长安。
从进入高陵县的时候,云初就不再乘坐马车,而是骑着前蹄已经养好的枣红马,至于皇帝赏赐的那一匹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白马,只要看看它屁股上横七竖八的的马牙印子,就知道它注定成不了云初的第一坐骑。
云初依旧一身僧袍,只是在外边披上了一件狐裘,脑袋上扣着一顶长安军工出品的棉帽子,帽子耳朵没有扣住,忽闪忽闪的随着战马的颠簸上下摇动。
过了高陵县,就已经进入了云初的辖地。
各路里长早早的守在路边迎接云初,一些关系很熟的还高声见礼,云初的脸色很难看,路过一座长亭的时候,发现里面的茶水间连一点火星子都没有,就忍不住冷哼一声。
负责管理这座长亭的里长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一下,等到云初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里长噗通一声就跪在云初马前,高声道:“县尊容禀……”
云初没有听他解释,府兵们的鞭子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等他身上的新棉袄已经被抽的棉絮乱飞,人也伤痕累累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府兵们才停下来。
云初坐在马上俯身瞅着惊恐的里长道:“一点小事情,就让你们忘记自己的职责了?”
里长本来想要抗辩,看到云初黑漆漆的眼睛,颓然低头道:“属下知错。”
云初道:“没机会了,乡老何在?”
一个瘸着一条腿的退役府兵越众而出,云初瞅着他道:“你觉得给来往客商继续准备一碗热茶汤,有困难吗?”
乡老躬身道:“没有!”
云初又道:“以后遇见困难了该如何?”
乡老大声道:“自己解决!”
云初点点头道:“很好,你以后就是长干里的里长了。”
里长大声道:“喏!”
等云初抵达下一个里坊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貌似客商的家伙在喝热气腾腾的茶汤了,虽然云初知道这些人都是里长临时拉来的人,也没有戳穿,而是满意的点点头,就继续向长安进发。
因为带着巨大的商队呢,云初前进的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所以,赶来看热闹的长安人就越发的多了。
只是看到云初那张阴沉的死人脸之后,就连最多嘴的婆娘,此刻也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还捂着自家调皮的孩子的嘴巴,生怕他发出什么怪声,惹得县尊发怒。
只要是个人,都看的出来县尊正在找碴呢,这一路上,因为茶水没有,道路不平,狗屎上街,种种原因,县尊已经惩罚了好多人了,最倒霉的就是各个里坊的里长,还因为看到两个闲汉在打架,却无人管理,就把负责这个里坊的捕快抓过来,抽一顿鞭子之后,公差也没有了。
在发现有通风报讯状况之后,云初就派骑兵上前封锁了道路,不许他们继续通风报讯。
一路走,一路打人,一路骂人,一路开除人,一路又提升人。
等云初来到长安城的正门明德门的时候,虽然身后人群泱泱,牛鸣马叫的好不热闹,明德门这边却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门口分左右两排站着的金吾卫军士,还算有一些精神。
一些离开长安的人才出了城门洞子,就看到了云初的那张臭脸。
他们立刻溜着城墙根小心的滑出去七八丈之后,立刻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县尊回来了,县尊回来了。”
云初瞅着匆匆跑出来迎接他的城门小吏沉声:“人都死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