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治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脸色发白。

因为他知道,李治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听人劝的人。

一想到李治跟李绩两人以奏对的形式待在黄河浮桥中心,脚底下是奔流的黄河,河面上刮着寒风,他们两人神情自若的一边饮酒,一边说话的场面,云初的双腿就有些发软。

这要是来上一股子妖风,一下子将黄河浮桥掀翻……云氏满门包括那只老的胡子都白了的猞猁大肥都没有任何活路了。

“你到底是担心朕的安危,还是担心你的那座破桥?”

“贵人不临险地,陛下身负……”

“闭嘴,朕选了很长时间,就发现黄河桥上是谈话的最好所在。”

“既然如此,请陛下允许微臣守在边上。”

“不许,你在了,让英公如何在朕的面前吐露心迹。”

云初小心的瞅瞅李治再看看武媚压低声音道:“因为是浮桥,所以有些晃。”

李治豪迈的挥挥手道:“无妨。”

这一刻云初觉得李治绝对被太宗皇帝的阴魂给附体了……否则,极度惜命的李治干不出这种事情。

“不过呢,那座桥还需要加固一下。”

李治又说了一句话之后,云初顿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李治。

“妾身为陛下与英公侍酒!”

武媚瞅着云初的眼睛温柔的对李治道。

李治大笑道:“好,皇后侍酒,云初赋诗……”

云初面目黧黑的从皇帝銮驾里出来了,自从将皇帝这口大锅甩给云初的薛仁贵,一张老脸此时都似乎泛着红光。

一把拉住云初道:“怎么还不催促陛下过河?”

云初乖戾的瞅着薛仁贵道:“陛下要在黄河浮桥的中心与英公奏对,你且有的等了。”

薛仁贵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对云初道:“这是何意?”

云初道:“意思是只要出点岔子,我固然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你最好的下场,能落得一个削职为民,带着全家老小不是去儋州钓鱼,就是去西域看大漠风景。”

薛仁贵发急道:“你平日里不是巧舌如簧吗,今天就哑巴了?”

云初黑着脸道:“陛下这不但是要问英公的话,同时也在试探你我二人是不是值得他信任,拿自己的安危做一石三鸟的计谋,陛下接下来的动作,一定是石破天惊一般的谋划。”

“陛下拿自己的安危来试探我们两个?虽说你这人刁滑无比,要说你有不臣之心,我老薛还是不信的,至于老薛我自己,嘿嘿嘿,此生只有为国尽忠的份。

至于陛下要在山东,河北地有大谋划,那就谋划啊,我们去施行就是了,试探我们做什么呢?”

云初瞅了一眼眼前这个纯粹的将军,就大踏步地离开了,劝阻不了李治,他只能从李绩身上下功夫了,最好,这个老家伙能先一步去找李治请罪,而不是任由李治炮制出一场可以流传千古的大场面。

这一次,云初亲自从浮桥上一步步的走了过去的。

整座浮桥充满了古代的野性美,主打的就是一个结实,桥下的木船颜色泛黑,用马槊刺一下,不见半点腐朽,木船上用整棵树木砍成的方子均匀的铺设在船上,木方子上又铺设着两寸厚的木板,所有的木板又被巨大的铁卡相连,而连接船只的则是四道拇指粗细的铁链子,即便在河水的冲刷下,也只是形成了一道弯月模样,云初牵着马走在上边,居然感受不到多少震**。

河中心的风大了一些,插在桥上的龙旗哗啦啦的响着,按理说,这样的桥不会出任何问题才是。

可云初的心里依旧在发慌。

如果换一个人准备在桥中央饮酒赋诗的话,云初会觉得很好,很有气势,李治就算了,他是人世间所有的灾祸之源头。

云初找到李绩的时候,老头子还是在河边钓鱼,他在河边已经停留很长时间了,尽管有一条鲇鱼已经上钩,老家伙视若无睹,只是拉紧鱼竿,等那条鱼筋疲力竭之后,翻着肚子飘**在河面上。

“陛下要跟您谈谈。”云初来到李绩身边,从他手里取过鱼竿,把那条早就精疲力竭的鲇鱼拉上来,丢进木桶。

李绩笑道:“是该好好的谈谈了,老夫肚子里也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跟陛下说。”

云初摇头道:“最好言简意赅的挑重要的事情说。”

李绩的双眼猛地一亮,瞅着云初道:“为何?”

云初摊摊手道:“没办法,陛下选择在浮桥上跟英公奏对呢。”

李绩眼中神光敛去,瞅着黄河水道:“看来陛下想要跟老夫说一些不适合地下人听的话呢。”

云初愣了一下,瞅一眼浮桥,再看看天空,环境果然如同英公说的那般,上苍可见,后土无闻。就算有河神听见,也只是将这些话带去了东海。

“你的桥结实吧?”

云初点头道:“没有比这道浮桥更加结实的浮桥了。”

李绩将身子靠在背后厚厚的裘皮上,对云初道:“既然足够结实,那正好多说说话,一次把所有的话都说完,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见云初再一次往他身边靠靠,李绩嫌弃的道:“既然皇帝连地下的太宗皇帝都瞒着,这就不是你该听的话。”

“跟您藏起来的后辈有关系?”

李绩鄙夷的看了云初一眼道:“老夫当年说你只可为将,不可为帅的原因就在这里,区区一个李氏子孙,就算天纵英才又如何,也不会被手握天下的陛下放在眼里,陛下此次找我,只是为了加强一下他的信心,看来,皇帝此次所谋者大啊。”

云初摊手笑道:“不就是山东,河北地吗。”

李绩瞅着云初叹口气道:“你以后领军,切莫统领超过两万以上的大军,否则,就有被人家覆军杀将的危险。”

云初笑容不改的道:“看来晚辈这些年还是有一些长进的,我记得您以前说我,统领三千铁骑可横行天下,五千大军则可无往而不胜,一万人马就沦为庸将,再多则有败师辱国的危险,如今上升到了两万人了,晚辈是不是应该庆贺一下。”

李绩叹息一声道:“火药一出,世上再无名将,而你却是这个世上最擅长使用火器之人,以后即便是遇到了盖世名将,也从你手中讨不去好,毕竟,以后值得大唐动用两万人以上的敌人,再也没有了。

而你的两万人,围不住,困不死,堵不住,火烧,水淹对于熟知天文地理的你来说属于无用功,至于断粮,对于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来说,就是一个大笑话,只要大军在手,人不在荒原绝壁上,那里没有一口吃食呢,就算是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块肉罢了。

老夫可以断言,老夫死后,世上再无可为帝国柱石的名将。”

对于李绩的话,云初多少有一些不以为然,冷兵器时期有冷兵器的打法,火器时期有火器时期的打法,冷兵器时期的名将们陨落了,不代表火器时代就不能诞生出名将来。

云初对自己的认知非常的清楚,就是靠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在混事情,统领两万人对于云初来说,其实已经非常的吃力了。

本身就是一个政务型的文官,对于战争的了解,他真的没有过多的研究,即便是有想法,也是赵括一般的纸上谈兵,与实际情况不勾连,有代差。

不过呢,时间在他这一方,在火药没有彻底的扩散到全世界之前,不客气的说,他云初真的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一旦铁丝网,地雷可以大规模生产,火炮出现雏形,他就是英公口中所说的盖世名将。

“是不是很得意?”

李绩见云初陷入意**不可自拔,就在一边笑着问道。

云初点点头道:“眼前豁然开朗。”

李绩笑眯眯的道:“想不想感受一下手绾天下兵马,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命的威风,大丈夫当如是也。”

云初正要点头,一股子无名的危机感从脚底板升起,吞掉马上就要出口的“想”字,坚决的摇头道:“我只是一个文官。”

李绩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云初看了半天,冲着云初喝骂一声:“入你娘!”

骂完人之后,连鱼竿,木桶,软榻,裘皮也不要了,起身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云初抬手擦拭一下刚刚渗出来的冷汗,心跳的跟敲鼓一样。

“手绾天下兵马,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命的威风,我倒是想呢。”云初舔舐一下发干的嘴唇,跟枣红马一起趴在河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的黄河水,这才逐渐恢复平静。

这条路可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这条路,自己的心得黑到什么程度,才能变成李绩希望的武人掌控天下的局面。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权力野兽,多了一个杀人如麻的独夫,却少了一个一心想要为中华做点事情的云初,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非常的不划算。

李绩已经走上了桥,皇帝已经派人在浮桥中央安置了蒲团,矮几,茶水,酒具一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支乐队,跟一队舞姬在待命。

李绩踏上浮桥,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中单、玄衣、纁裳配套的毳冕。冕上有七旒,衣裳绣有五章纹,分别是宗彝、藻、粉米、黼、黻,佩金饰剑,虎步龙行,气势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