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让一个聪明人迷糊,就只能那他拉扯到他完全陌生的语境里面去。

这世上知识有无穷多,即便是再聪慧的人也不能做到全通这样的境界。

政治是李治熟悉的领域,如果跟李治过多的在政治上纠缠,就算能蒙哄他一时,只要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他还是会准确的找到云初布置的这个局的锚点所在。

所以,云初决定将问题吸引到自己擅长的经济上面去,这样一来,自己就抓住了主动权,只要是经济领域内的事情,云初不觉得大唐有谁是自己的对手。

菏泽牡丹,洛阳牡丹,在云初以前的世界里很有名,而李唐朝廷对于牡丹的看重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嘛,花开的大,颜色艳丽的牡丹自然就成了首选。

长安城里每年需要消耗十万盆牡丹,其中,皇家每年都要采购上万盆用来赏赐给皇亲国戚以及勋贵大臣们,皇家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百姓自然景从,这两年,四月里赏牡丹的风潮已经开始蔓延到大唐各地的州府,只要曹州人把牡丹种出来,就应该不愁卖。

而且云初相信,那些落户在雷泽县的逃奴们,在雷泽县停留不了不多久的,毕竟,他们逃奴的身份还是有人知晓的,假如他们聪明的话,雷泽县应该只是一块踏脚石,很快就会拿着自家的正式户籍去大唐别的地方生活。

不出两年时间,雷泽县逃奴事件就会变成一桩无头公案。

雷泽县收留过逃奴,并且会给逃奴们一个明白的身份,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呢,雷泽县收留逃奴的事情最终会在奴仆中间慢慢的传播出去。

最后,雷泽县很有可能成为逃奴们的圣地……虽然这个圣地只是一个希望,不过啊,有希望人就不会绝望不是吗?

“云初要在雷泽县种牡丹,也亏他想的出来。”

回到后殿的李治依旧余怒未消,咆哮着对武媚道。

武媚撩一下垂下来的长发,温柔的道:“可行吗?”

李治哼了一声道:“八成是可行的。”

武媚奇怪的道:“既然有八成的把握可行,陛下为何还如此的恼怒?”

李治道:“不知道,就是生气。”

武媚皱眉道:“不知道可不行啊,陛下天资聪颖……”

李治不等武媚把话说完,就恼怒地道:“经济一道,无人能出云初之右。”

武媚以为皇帝仅仅是在嫉妒云初的聪明,就安慰道:“他即便是再聪明,也不过是陛下的一个臣子而已,恩准雷泽县种植牡丹,也算是陛下给本地百姓的一项恩典……”

李治点点头道:“现在想想安定公主的话也是有道理的,既然种粮食喂不饱肚子,为何不种牡丹卖钱,再拿卖牡丹的钱买粮食吃呢?

云初以前跟朕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国,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且过几年再看雷泽县,到底会不会因为种植牡丹富裕起来就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到底对不对了。

对了,裴行检那边的军报到了没有?”

武媚摇摇头道:“没有,妾身非常担心,裴行检在山东,河北两处的所作所为,到底能不能把这两个地方的乱臣贼子都给逼迫出来。”

李治道:“朕已经吩咐幽州都督郝处俊统领幽州所属边军兵马拔营西归,裴行检在西,郝处俊在东,只要这里的贼人有蜂聚之像,薛仁贵,裴行检,加上幽州都督郝处俊的边军兵马只要形成合围之势,大唐多年的隐忧就会一朝尽去。”

武媚道:“可行吗?不如将云初所部也派遣出去。”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十天后,我们从东明县浮桥处去河西。”

武媚有些着急的道:“陛下不在济阳,会不会影响军心?”

李治不耐烦的道:“朕要是留在河东,裴行检,薛仁贵他们才会畏首畏尾的不敢奋勇作战。”

武媚见皇帝又生气了,连忙规劝道:“是,是,我们十天后去河西,这样一来呢,您的那头巨熊又能尽快吃到来自洛阳的鲜嫩竹子,竹笋了。”

李治闻言笑了,对武媚道:“怎么连一头熊的干醋也喝?”

武媚叹口气道:“现如今,人人都说臣妾这个皇后还不如一头熊受宠。”

论到大格局,依旧还是李绩更胜一筹,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山东吗,河北豪绅身上的时候,李绩却把粗大的指头点在营州的位置上道:“这里才是大麻烦。”

云初摇头道:“四年前,薛仁贵已经率军平过一次营州了,现如今,在营州聚居的辽东各部应该没有胆子动弹才对。”

李绩摇头道:“十年生聚又是一代人,昔日的娃娃十年时间足够长成战士了,现如今回思起来,老夫当年在辽东还是过于求胜心切了。

我们驻军营州的时候,老夫就该派遣你们这些年轻人,将辽东各部彻底的横扫一遍。”

云初想一下自己当年在跟黑水部族作战的艰苦场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道:“我记得当年已经把他们清理的很干净了啊。”

李绩摇头道:“白山头没有去,黑水边没有去,当初你们放马血战的地方被老夫严格的控制在了营州八百里以内,所以,八百里以外的地方该是啥样,还是啥样。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趁机收拢了不少逃出去的部族人,变得更加强大了,这些年老夫听说辽东那边的契丹人又兴起了,不出二十年,必定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

云初摇头道:“不会吧,那些人野人就算出了林子,我们就拿火药炸就是了,不会成祸害的。”

李绩瞅着云初道:“要是那群野人由唐人统领呢,你有火药,人家也有火药,到时候你怎么应付?”

云初嘿嘿笑道:“等他们学会用火药了,长安武研院应该有新的厉害火器出来了,到时候都抓来给英公献舞,我听说,蛮人跳舞的样子都很不错,就我们唐人不擅长歌舞。”

李绩听云初吹嘘的厉害,忍不住笑道:“蛮人擅长歌舞这是真的,这东西本就是从祭祀场演过来的,咱大唐的祭祀之音,讲究一个中正平和,舞则讲究一个端庄大气。

你也知道,什么事情一旦变得端庄大气了,还能有什么看头呢,一个个把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举一动还要符合音律节拍,这样的歌舞那里比得上胡人的歌舞热烈,好看呢,至少,人家跳胡旋的时候就把腿给露出来了。

上次在那个谁家看胡旋的时候,人家可是连屁股都露出来了,肚皮那个抖啊,大腚那个晃啊,两条大白腿没有片刻的安宁……”

云初笑眯眯的听着,还把桌面上的热茶往英公面前推一推笑道:“说说,在谁家啊,等回到长安,我们再去看……”

英公却猛地把脸一沉,一口喝干云初推过来的热茶,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古色斑斓的横刀就向外走,快到军帐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着云初道:“老夫虽然老了,却还没有到被人怜悯的地步。”

云初起身道:“英公,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该把隐藏起来的人拿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了,一味的保护,一味的溺爱,这可成不了大事。”

李绩瞅着云初道:“看样子,老夫此次被皇帝从浮桥对面撤下来,是这个缘故吗?”

云初提起笔,在桌面上铺设好的白纸上写下“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吹干墨迹之后,拿给李绩道:“世道早就不同了,仅仅是长安城里,就有不下一千五百名百骑司的探子。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一个个摄于英公威名,只是不说罢了,您早点把人拿出来,大家也好早点看清楚你英公府的好人才到底是啥样子的。

您总是捂着不说,大家才觉得等您拿出来的那一天,必定是石破天惊的一天。”

被云初戳破心事,原本站立的如同标枪一般笔直的李绩,腰背明显的佝偻了下去,拿着云初写的字回到桌案边上,斟了一杯茶,啜饮片刻道:“都知道了?”

“如果英公在抵达洛阳的时候,向陛下为李氏子孙求职,中军元帅的职位那里轮得到薛仁贵来担当,我甚至都不用离开长安,太子也不会获得什么亚献的机会,这机会本该是英公的。”

李绩沉默的将一杯茶水喝完,抬起头对云初道:“你在甘州的时候,有杀李敬业的机会,为啥让他逃过一劫?”

云初诚恳的道:“我要是说当时真的起了杀心,也真正的付诸行动了,结果还是被李敬业逃过一劫,英公相信吗?”

李绩站起身摆摆手道:“再看吧,再看吧,老夫赌不起,而你们这些人又没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孩子还没有学成,现在出来,也不过是一头被你们驭使的牛马而已。”

云初认真的道:“英公当年投靠瓦岗寨不也是从什长做起的吗,晚辈当年不也在龟兹那个破城池里充当一个小小的掌固吗?

驱使人之前,先被别人驱使,晚辈以为这是一个必然之事。

十天之后,陛下将回撤到河西,英公若是还不能向陛下面呈此事,恐怕,陛下还要分派出大军来监视英公。”

李绩怵然一惊,看着云初道:“陛下回撤,竟然是因为老夫?”

云初苦笑道:“放眼天下英雄,除过英公,谁还能被陛下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