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了。

这些年,他就是依靠反刍过去的岁月才让自己没有崩溃掉。

时代变了,环境变了,人文环境也变了,加上来的诡异,这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的恐惧烙印。

环境改变越多,他就越是不敢放弃以前的信仰,生怕这样做了之后,会把真正的自己迷失在大唐的世界里。

这就把一个原本是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云初,一步步的逼向纯粹的高尚。

这些年,他还是被大唐社会污染了,毕竟,在大唐时代里,个人利益是优先于国家利益的。

每一个大家族最高的期望就是取李唐而代之。

李唐的江山就是这么来的,就不能埋怨别人私心满满。

对于这一点,李唐皇帝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他在自己实力最强大的时候开始处理那些看不顺眼的大族的时候,那些大族们就只好受着。

这就是一场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的游戏,残酷,而又充满了美感。

穷极无聊的云初准备主动参与到这一场波澜壮阔的斗争中去。

“刚刚进到中军大帐的人的诨号称作坐地金刚,擅使两柄大斧,双膀有千钧之力,传说有万夫不挡之勇,是清风山黑云寨的大当家,平日里以劫夺过路商贾过活,在渑池一带很有名。”

云初道:“手下的人马多吗?”

狄仁杰笑道:“有人,没马,人呢,平日里是老实乡民,农闲时分就成了山贼,赚一些外快。”

温柔不解的道:“这种人有资格见太子?”

狄仁杰道:“太子现在是礼贤下士的时候,是人不是人的太子都会见一见。”

三人正闲聊的时候,就看到太子李弘亲自把那个坐地金刚送了出来,临走前还对那个黑猩猩一般的坐地金刚谆谆教导,而那个黑猩猩此时已经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胡乱打摆子,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一个劲的对太子说:“殿下就看我老黑的吧,就看我老黑的……”

云初叹口气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世上的人啊,最可怕的就是有上进心,这上进心一旦起来了,就会被人家当牛马使唤。”

温柔点点头道:“没错,还是自愿给人家当牛马。”

狄仁杰道:“还唯恐人家不要自己去当牛马,你说,这个坐地金刚回去之后,会不会把渑池地界掘地三尺找贼人?”

云初挠一挠脖子道:“一定会的。”

三人说话的功夫,李弘完成了自己礼贤下士的表演,来到云初他们三人跟前道:“师父,那些贼人逃不出我的天罗地网,不出三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云初道:“这两天,你收拢了多少这种人?”

李弘叹口气,将身子丢在椅子里敲着桌面道:“我现在才知晓,我大唐的州府里堪称是盗贼遍地啊,两百五十里的河道两侧,就有盗贼,水贼,山贼飞贼不下五千人。”

云初道:“这还是你暗地里招纳人手,如果你敢正大光明的招纳,你信不信,明天一天,又会出现一万多各种贼寇来投靠你。”

李弘嘿嘿笑道:“看来当太子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有啊。”

“你要是不想当,可以让给李贤当,我看那个孩子想当太子想得快要魔怔了。”

李弘冷笑一声道:“这一次的事件最好跟他没关系,否则……”

温柔道:“贺兰敏之跑的比裴行检的前军还远,你觉得他会干什么?”

李弘不屑的道:“等他回来就弄死他,管他干了些了什么。”

云初摇头道:“杀贺兰敏之,你母后那一关不好过,就目前来看,她对贺兰敏之跟李贤这一对还是比较满意的。”

李弘摇头道:“师父你对我母后不了解,一般情况下,我母后对自己喜欢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声气,相反,她只有对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才会和蔼可亲。

春嬷嬷那么忠心的人,在我母后身边待的久了,也知道早点跑是最好的结果呢。”

云初见李弘对一些意外事件,似乎也有掌控,就不再多评论他现在的做法,这个时候多说,会惹人厌的,李弘是太子,更是男人,哪怕是出于善意的干涉,依旧会让他感到不快。

长孙无忌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才会被李治逼得自杀。

想起长孙无忌,云初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长孙冲,公文上说他是在发配途中被山贼杀死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能被山贼杀死,应该是长孙冲能获得的最好的结果,毕竟,皇帝仁慈的给长孙家留下来了一支血脉,负责以后给长孙家的列祖列宗上香祭祀。

这一支血脉云初很怀疑是不是真的长孙氏的血脉,毕竟,他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叫做长孙淮的人。

李弘对这件事很清楚,见师父有疑问,就直接道:“从赵州老家弄来的一个人,听说是李义府做的事情,这个长孙淮已经三十多了,听说是一个挺老实的人,整天就待在家里吃那点朝廷俸禄,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挺好的。”

狄仁杰道:“未必,我查过李义府的卷宗,在龙朔二年的时候,李义府曾经收长孙氏钱五百贯,要把长孙氏的一个子弟安置在河令的位置上呢,这说明,人家还是很有上进心的。”

云初笑着对李弘道:“五百贯,买一个油水丰厚的河令,李义府的胃口应该没有这么小。”

李弘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对云初道:“有牵连吗?”

云初道:“赵州在什么地方你不是不明白。”

李弘轻声道:“师父,我当年不该庇护长孙冲的。”

云初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庇护长孙冲没有错,那是你仁慈的表现,现如今,长孙冲如果要害你父皇,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李弘叹息一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长孙冲也一定是知晓了发配岭南的长孙氏子弟都死光了,这才开始动手的。”

云初道:“如果抓到长孙冲,你准备怎么办?”

李弘断然摇头道:“长孙冲已经死了,即便是重新出现,那也是有人冒名顶替。”

云初点点头道:“嗯,你说的很对,长孙冲已经死在了蜀中的路上,再出现,一定是冒名顶替者,这一点不能出错。

另外,给继续留在汴州等你的许学士传话吧,请他去汴州牢狱去探望一下李义府。”

李弘不解的道:“李义府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云初道:“周兴说他的舌头被割掉,四肢也废掉之后,求生意志一直不减,每日里把牢饭吃的干干净净,他直到现在都不肯死,一定是在期望着什么,让许学士去探望一下,问一下他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太子说不定可以帮他办了。”

李弘道:“我父皇之所以不杀李义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云初叹口气道:“有时候啊,好奇心能害死猫。”

李弘重重的点点头。

云初轻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你能轻易的应对吗?”

李弘重重的点头道:“可以!”

云初拍拍李弘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事情能不能办好其实不要紧,身为太子,你一定要有任何困难都难不住的决心。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自信,你的部下们只会更加的惶恐。

当年的刘黑闼就是样的一个人,这个家伙做任何事都没有计划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结果,让他在河北,山东两地硬是走出来了一条神奇的大道。

刘黑闼此人别的行为没必要学,但是,这种超级自信的心态你一定要学会。

世上哪来那么多百折不挠,意志如钢的人,只不过都是没办法之下硬挺罢了,挺过去了前路光明,挺不过去,那就身死道消。”

李弘为难的瞅着云初道:“硬挺啊?”

云初点头道:“没错,就是硬挺。”

“太宗皇帝当年在渭水河畔单人独骑去断桥处跟颉利可汗商议白马之盟的时候,也是在硬挺?”

“没错,要不然《起居注》上也不会记录‘汗透重甲’这四个字了。”

云初教育李弘的场面被温柔与狄仁杰看的清清楚楚,也就是从这一刻,这两个人就再也不担心云初如何教育他们的孩子了。

虽然从头到尾云初都没有指责过李弘一个字,李弘在吃完饭之后,又回到中军大帐,开始重新布置自己的兵力,对手都没有搞清楚,以前的布置自然是错的,需要重新布置。

别看云初跟李弘的谈话貌似在东拉西扯,一会贺兰敏之,一会是死去的长孙冲,一会又是明明已经成一滩烂泥了,却还在努力求生的李义府。

如果李弘足够聪明的话,他就能从师父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语里,整理出一整套对他目前极为有用的脉络出来。

很明显,李弘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剩下的事情就真的很简单了,只需要用已知去印证不知道的事情就能得事情的到整个真相。

所以啊,学好算学真的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