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发郑州!”
云初一声令下,行军长史李绩的战车上就想起低沉的号角声,在空旷的大地上,这种低音器能把声音传播到更远处。
借着在虎牢关屯驻的机会,那些不随军的勋贵人家已经先一步赶到郑州跟皇帝的中军大营混在一起,这让云初的后军大队的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当身着黑甲的骑兵在原野上漫开之后,守在中军位置上的云初,真的觉得在这一刻他才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寒冷的天空里连一只乌鸦都看不见,视野所及之处,只有一些低矮的土房在冒着虚弱的柴烟,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与繁华不沾边,如果硬要说在这片凄凉的大地上还有一抹亮色,必然是一棵巨大的柳树枝条上栓着的一绺绺的白色布条。
每一根布条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人命,布条密密匝匝的,就像是春日里的柳叶。
云初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当年走辽东的时候,他曾经路过这里,从回忆中搜寻这里旧日的影子后,云初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除过变得更加贫穷之外,再无别的变化。
事实上,这里才是真实的大唐,长安,则是虚假的,虚假的如同一场梦。
“传令下去,大军到处,秋毫无犯,违令者斩!”
李绩听到云初的将令之后,寿眉微微皱i起,不过,他还是令中军旗排官传达了云初的将令,随即,浩瀚的军伍中,就不断的有旅帅高声向自己的部下传达将军的命令。
大军路过村庄的时候,村口站着几个眼睛糊满眼屎的老汉,手里牵着两只瘦骨嶙峋的羊,见大军过来,口中就咿咿呀呀的喊着云初听不懂的话,看样子似乎要犒劳大军。
云初看一眼因为要过大军从而变得空空****的村子,没有理会那些如同唱戏一般说话的老叟,大军自村镇中鱼贯而过。
李绩站在战车上,白须飘飘面容严肃的如同战神,等云初骑着马从他战车边经过的时候,突然对云初道:“与勋贵们比起来,你更加的喜欢这些穷鬼?”
云初面无表情地道:“是因为我太强了,所以不喜欢吃牛羊,只喜欢吃另外的猛兽。”
李绩道:“我们无数人经历了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经历了常人难以容忍的艰险,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些穷鬼凭什么坐享其成,狼,生来就是吃肉的。”
云初知道李绩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不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说的这些话。
如果是个人立场,李绩会怜悯,会仁慈,不过,一旦站在立场上说话,这些话就把人性完全刨除了,只取精髓,所有用于修饰,用于遮掩,用于自得其乐的语言就没必要说。
云初大笑道:“狼与狗是共通的,有些狗仅仅依靠吃一些残羹剩饭就能活,没必要把牛羊喂给它,再说了,只要我们愿意下功夫,让狼吃草也不是做不到。”
李绩道:“长安的勋贵们已经有人开始吃残羹剩饭,吃草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云初冷笑一声道:“长安米贵,居之不易,居住不了可以离开。”
李绩道:“很多官造,如今入不敷出,官造大将的收获甚至不如私营作坊的工头。”
云初笑道:“没本事饿死就是了,这不是已经绵延了数千年的道理吗?”
李绩摇头道:“再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云初笑道:“他们只要离开长安去了洛阳,去了别的通都大邑不是还能继续当自己的大将吗?是他们自己不愿意离开长安,又不肯做出改变。”
李绩道:“长安不再是人心质朴的长安了,这都是你的错。”
云初道;”主要是长安人现在不好骗了。”
两人相看两生厌,自然是话不投机,立场不同,也聊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共同话题。
等虞修容她们的马车过村庄的时候,跑到旷野里躲起来的百姓也就慢慢的回来了,毕竟,外边实在是太冷了。
云锦趴在马车车窗上看到了一个面孔黑黑的小女子,正趴在地上努力的吹火,看样子,她很冷,可惜她找到的柴火有些湿怎么都点不着。
看着因为衣衫太小而暴露出来的黑乎乎的腰,云锦就从马车里挑出一个小巧的黄铜暖炉,里面燃烧着耐烧的兽炭,虽然不大,不论是抱在怀里,还是捂在手上都很暖和。
点火的i小姑娘怔怔的看着趴在马车窗户上的云锦,不知道她想要干啥,云锦见马车就要离开了,随即把手里的暖炉丢了出去。
谁料想,暖炉还在半空,就被虞修容一把捉住收了回来,马上吩咐丫鬟下车,给那个面孔黑乎乎的小姑娘一包干粮。
“小气的阿娘。“云锦转过头去不理会虞修容,一头钻进了崔氏的怀里。
崔氏抚摸着云锦的脸蛋道:“你给她暖炉是在害她。”
云锦不解的道:“她长得其实挺好看的,拿着那个暖炉可以卖掉,给自己凑一些嫁妆,这样,就能嫁一个好人家。”
崔氏摇头道:“她太穷了,嫁不了好人家,很快就会有富贵人家找到她带走她。”
云锦并非白痴,闻言道:“这里是大唐,不是阿耶以前待着的白羊部,白羊部里的美貌女子会被可汗拉走,大唐的不会,她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崔瑶嘀咕道:“其实也没有啥差别。”
“怎么就没有差别了,晋昌坊里的慧娘就长得很好看,她一向喜欢粮店里的长生,结果,今年春天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成亲了,她当新娘子的那一天我去看了,打扮的可漂亮了,长生那一天也戴着好看的帽子,衣角处还坠了一枚金钱压下摆,两个人都笑呢。”
虞修容不耐烦的道:“你以后这辈子都不要离开长安,就在阿娘眼皮子底下过活,离开长安,你会死掉的。”
听阿娘这么说,云锦就掀开云鸾的被子,强行钻进去,把云鸾从被子里挤出来。
睡眼惺忪的云鸾迷茫的看着马车里的人,半晌,才准备张嘴哭泣,就被云锦捂住嘴巴重新弄回被子里,两个人都不再露头。
崔氏趴在窗户上回头看远去的村庄,看了一会,就收回脑袋,对虞修容道:“佛祖保佑希望思思他们能够成功。”
虞修容怒道:“求佛祖呢,你看我干啥?”
崔氏道:“就盼着夫人到了郑州能去拜拜咱家的佛爷,保佑思思的谋划可以成功。”
虞修容怒道:“玄奘大师去了少林寺,那是纯粹的和尚庙,门背后的观音菩萨都是男相,我一个妇道人家去和尚庙干什么?”
云锦突然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大声道:“我也要去少林寺,我要去探望老朋友智深大师。”
崔瑶奇怪的道:“你什么时候跟智深大师成老友了?”
云锦道:“有一次我去大慈恩寺看花鱼,智深大师正在莲花池边打坐,温欢抓了一只大蚂蚁放在智深大师的光头上,还是我帮着智深大师抓下来的。
后来,智深大师的功课结束了,就对我说,是我帮他度过一劫。”
崔瑶见虞修容看着她等答案呢,就坐直了身子道:“智深大师当时在参禅悟道,本来就卡在关口进退不得的时候,温欢还拿大蚂蚁戏弄他,弄得他头皮痒得厉害,万念纷杂的时候,是云锦帮他拿走了蚂蚁,也顺便拿走了他的十万烦恼,因此,就有了交情。”
虞修容道:“佛门派系林立,智深大师是禅宗高僧,跟玄奘大师的法相唯识宗虽然亲近,自从法相唯识宗远走西域,在西域修建了佛国之后,因为抢占玄奘大师留下的空缺,这些年可没有少干侵害玄奘大师的事情,听说,这一次玄奘大师之所以去了少林寺,就是为了招募护法武僧,要知道,他们已经有五年没有派武僧来玄奘大师处护法了。”
云锦忽然道:“阿娘说的不对,思思姐给我说玄奘大师这一次留在少林寺,是为了帮助郑州少林寺渡劫的。”
虞修容吃了一惊,连忙问云锦:“思思还说了什么?”
云锦道:“思思姐给我说,嵩山里寺庙林立,庙产众多,寺庙香积厨更是富得流油,如果把这些庙产拿出来,郑州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虞修容,崔瑶,崔氏三人面面相觑,崔氏口中冒着寒气道:“如此说来,陛下这一次连佛门都不肯放过了吗?”
崔瑶叹口气道:“如今的天子,大权独揽不说,威凌天下的时候,自然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只要是他觉得不公平的地方,都生出来了铲平的想法。
此时此刻,陛下可能希望所有不愿意臣服他的人都跳出来,正好被他一勺烩。”
虞修容道:“陛下不至于如此疯狂吧?”
崔瑶瞅着窗外荒凉的原野淡淡的道:“不达到真正的威凌天下,你让陛下在泰山上如何向上天禀告他从此是天地人皇呢?”
虞修容摇着头道:“疯了,都疯了,大家伙安安静静的过好日子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