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说啥,云初权当这个老家伙在放屁。

本身就是如此,许敬宗这一辈子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任何人说任何有意义跟价值的话语。

所以,云初的目光就径直落在那个脸上戴着幕篱的美人,这个手指如同葱白一般圆润的美人儿,明显不是许敬宗家里那些**骑着驴子来来去去的女人可以比拟的。

不过,他又发现这个女人居然在搀扶着许敬宗,就说明这个女人的地位又不怎么高,明显是服侍过人的妇人。

所以呢,这是如今的大唐朝廷很容易就见到的一种人——寡妇。

这个寡妇看到了那一堆被云初切碎的尸体,也嗅到了陆氏庭院里传来的不详气息,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恐慌乱的表情,反而安静的站在许敬宗的身后,一言不发。

“陛下怎么说?”

薛仁贵是一个很干脆的男子,在这里做戏做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开始厌烦了。

许敬宗瞅着云初道:“你杀的那一堆人不算大唐府兵,只不过是薛仁贵从辽东招募来的奴仆。”

云初指着那些奴仆身上的府兵制式甲胄道:“以奴仆假扮府兵,且入室行凶杀人,薛仁贵罪不可恕。”

薛仁贵嘿嘿冷笑两声不跟云初争辩。

倒是许敬宗转过头恶狠狠地对云初道:“你信不信老夫可以马上把这些的奴仆变成真正的府兵?”

云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背杀刁奴的罪责比较好,也就不做声了。

“崔氏骄横不法,陆氏冥顽不灵,杀了也就杀了,算不得什么大事,陛下命老夫携来了赦免令,从此之后,营州事端,就此了结。”

听了许敬宗的话,云初再看薛仁贵的眼神,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昨晚如果不分青红皂白跟你打一场,这里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薛仁贵将双臂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只是目光落在许敬宗身上,寓意明显。

云初有瞅着许敬宗道:“无论如何这两家人都死定了是吧?”

许敬宗冷笑道:“全天下都在清理中,唯独你长安平安喜乐的不像话。”

云初皱眉道:“崔勉死的多惨啊……”

许敬宗摇头道:“不够。”

云初瞅着那个美人咬着牙道:“不够的话,就把办事不力的卢庭给灭门算了,都是这个老倌,害的我没能紧跟陛下步伐,完成对长安的清理。

他投降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许敬宗笑吟吟的问云初:“你是如何知晓夫人出身崔氏的?”

云初笑而不语。

云家现如今就住着两位出身崔氏的贵女子,一个曾经是崔氏高贵的小娘子,另一个更是了不起,属于崔氏的女教习,现如今,不论是娜哈,还是李思,亦或是云锦都被她们教育的崔里崔气的,云初如何会看不出来。

说来也怪,崔氏的男子一个个以高门第为傲,崔氏的女子却不知为何都有一颗弄死崔氏的心。

可怜陆氏当了崔氏的陪葬。

“妾身韦氏,见过君侯。”

云初避开妇人的礼遇,漫不经心的道:“确定是韦氏,而不是崔氏吗?”

女子笑道:“世间只有韦氏女,没有崔氏女。”

云初叹息一声道:“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以眼看着京城崔氏满门将近两百口死无全尸啊。”

女子笑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君侯不是也对崔氏不满吗,为何还要为崔氏哀叹?”

云初瞅瞅已经过来一阵子的刑部,大理寺,吏部,户部的官员,淡漠的道:“我只是不喜崔氏对黔首刻薄的手段,不喜崔氏敛财的吃相,这些不喜有很多种法子可以治理,就如同本官不久前对崔氏做的事情。

然稚子何辜呢?”

说罢,云初就对许敬宗拱手道:“本官乏了,这就要回去沐浴休憩,你要是准备拿我,就快一些,给我选一个好一些的监牢,继续沐浴更衣。”

薛仁贵此时在一边道:“你我现在可以战一场了。”

云初默不作声,他觉得没有必要跟薛仁贵大战一场了,毕竟,跟老薛大战一场,自己大概率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会处在一种虚弱的状态里。

鉴于已经收拾掉了来自河北,山东的豪门世家,偏偏又出现了韦、裴、柳、薛、杨、杜这些崤山函谷关以西的士族,云初准备留好精神来好好地面对一下这群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本地世家。

这个韦夫人的出现,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不论是自发准备取代已经衰弱的河北,山东世家,还是受皇命来填补世家的空白,云初都要好好地应对。

“我们终归是要大战一场的,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容我们从容应对了。”

云初抬头瞅瞅薛仁贵道:“没有裴行俭的战斗,是一场不完整的战斗。”

薛仁贵道:“裴行俭进西域,好美食,好美婢,甚至传闻他还好西域娈童,髀肉复生不复当年之勇。”

云初见狄仁杰就站在大理寺的人群里,就对他高声道:“给裴行俭写信,就说薛仁贵说他不复当年之勇。”

狄仁杰大笑道:“好美食,美婢,娈童这样的话语必定不能缺少。”

薛仁贵大笑道:“若这番话能让裴行俭振作起来,尽管去说。”

云初没有笑,而是认真的朝薛仁贵行了插手礼道:“把那个老卒给我吧。”

薛仁贵摇头道:“不成,要带回去枭首示众,如果被你要走,还风光大葬,难免会有人愿意拿命走他的老路,老子的军纪还要不要了?

你以后也不要把你的手往老子的军营里伸,如果弄了,就不要怪老子砍手跺脚的不容情。”

云初瞅一眼倒在地上被苍蝇围绕的旅帅尸体,提着他的腰带丢上枣红马的马背,回头看着许敬宗道:“侍中如果没有陛下抓我的旨意,我这就走了。”

许敬宗道:“抓你是御史跟百骑司的事情,不是老夫的差事。”

“你刚才还说我杀的只是一群恶奴,以我侯爵之身,斩杀恶奴,最多不过罚铜而已。”

许敬宗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经年不见,陛下思念你许久了,还有,你妹子在洛阳过于跋扈了,打断了太子妃母亲的手臂,你就不打算去洛阳约束他吗?”

云初沉声道:“让裴行俭来与我理论。”

许敬宗摊摊手道:“你现在很不讲理啊。”

云初道:“我现在才发现,讲理的人很吃亏。”

韦夫人在一边道:“如果需要,妾身可以为佛女奔走一二。”

云初理都不理那个女人,直接拒绝道:“如果你男人在,让他奔走,老子不屑与女子妇人打交道。”

说罢,就拉着枣红马就离开了陆氏大门口。

薛仁贵眉头皱的很紧,不过,他最终没有阻拦云初带走那个旅帅的尸体。

云初今天的表现非常的反常,这不是薛仁贵认知中的云初,一会儿暴虐,一会儿诙谐,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狂傲,一会儿又明知进退。

这很明显就是给脸上戴了好几层面具,一层接一层的层出不群,也不知道那一张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许敬宗瞅着薛仁贵原本紧皱的寿眉展开了,带着少许的笑意道:“结果不错不是吗?”

薛仁贵道:“这本来就在陛下的预料之中,什么都不管才不是云初的模样。”

许敬宗又道:“你在洛阳,陛下本就心安,却让你来到长安是何道理?”

薛仁贵道:“陛下在云初面前如沐春风,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云初厌恶倾轧,厌恶酷吏,说不得也会厌恶陛下。”

薛仁贵道:“君子难道不该是这个样子吗?”

“你说云初有君子之像?”

薛仁贵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还不能称之为君子吗?”

许敬宗摇头笑道:“这样的君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说罢就对身边陷入沉思的韦夫人道:“夫人莫怪,云初粗鄙无礼,是国朝中出了名的。”

韦夫人蹲身施礼道:“妾身并不觉得无礼,相反,妾身以为这才算是男儿的本来面目。”

云初再聪慧,也想不到薛仁贵杀崔氏,陆氏不过是皇帝一个小小算计的结果。

甚至可能是讨好美人的一个结果。

狗日的许敬宗知道皇帝很长时间以来,身边只有一头肥硕的巨熊,就给皇帝弄来了一个绝色寡妇,这一点一下子就挠到了李治的痒痒肉上。

然后,这个只能留在东宫给太子当老师的老贼,就一下子官复原职,继续成了侍中,也就是大唐宰相的一种。

有武媚在,云初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去跟李治的女人有什么交集,最好的状况就是无视。

再厉害的女人也厉害不过武媚去。

要是被武媚盯上,云初觉得比被厉鬼盯上还要可怕。

云初估计这个韦夫人大概活不了多长时间,当李治的女人很容易没命,这应该已经是大唐女人的共识,偏偏这里还有一个不怕死的。

云初才走到朱雀大街上,百骑司的姜彤就一脸歉意的带着人将云初包围起来了。

一位红袍御史似乎很想说话,在云初毫无感情的目光盯视下,还是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河北的世家大族们挑起来了事端,现在,李治整整折磨了他们两年时间,杀的尸横遍野的这才选择彻底结束此事。

云初相信,当初极力挑起事端的那群人现在都死光了。

事情开始于洛阳,结束于长安,这很有可能就是李治这个人残酷的浪漫。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不过,没有几辆马车,推着鸡公车的人倒是不少。

贩夫走卒挤满了朱雀大街,豪门世家的人却大部分都站在自家的房顶上,瞅着云初牵着马,拉着一具不知名的死尸,然后,明显的被百骑司的人包围着。

卢庭的胆子最大,所以他来到了朱雀大街上,见云初过来了,就长揖不起。

他人没有去皇城根,消息却不落后,云初在那边干了什么事情他清清楚楚。

云初抬起头疲惫的瞅一眼卢庭道:“事情结束了,以后就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陛下不追究了。”

卢庭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长揖不起,然后,就有很多人远远地朝云初作揖。

回到县衙,府兵旅帅的尸体就被人抬出去了,相信他会有一个很不错的葬礼,相信他的子孙以后就会落户长安,将他的坟茔当成祖宗的坟茔来膜拜,祭祀。

云初邀请百骑司长安都督姜彤进了官廨,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去,这才对姜彤道:“需要我换一身官服接旨吗?”

姜彤摇头道:“陛下只是说有些想念你了,邀请你去洛阳诏狱住一阵子。”

云初不解的道:“两千担的高官才有资格进诏狱,我区区一介县令,何德何能可以进驻诏狱?”

姜彤瞅着边上的红袍御史道:“韦御史不妨给君侯解说一二。”

云初喝一口水瞅一眼这个红袍御史道:“京兆韦氏不是都搬去了洛阳吗,怎么长安还有韦氏子弟?”

御史韦清泉道:“京兆乃是韦氏根本之地,如何能轻易丢弃。”

云初放下茶杯道;“既然要在长安讨生活,那就乖乖地遵守长安的规矩。”

韦清泉道:“不遵守又如何?”

云初以左脚为轴,右腿为鞭子,带着破风声抽在韦清泉的胸腹上,姜彤只听一声爆响,韦清泉整个人就破窗而出,飞了出去。

眼看着韦清泉飞了出去,姜彤向后退两步道:“君侯这是没事找事啊。”

云初再一次拿起茶杯喝口水道:“去洛阳,要下诏狱的,罪名不够,难免会有人说陛下滥法,现在好了老子踢断了韦御史的四根肋骨,殴打御史的罪名,正好适合下诏狱问罪,这样,就没人说陛下滥法了。”

姜彤听闻云初这样说,只好苦笑摇头。

虽然满万年县衙的人都知晓县尊武艺高强,可是呢,这些年以来县尊从未在县衙里彰显过自己的武艺。

现在突然有人从县尊的官署里破窗而出,众人纷纷打开官署的窗户向外看,见县尊依旧安静的端着茶杯喝茶,没有吩咐他们出来帮忙的意思,就一个个果断的关上窗户,继续办公。

眼看着韦清泉被他带来的从人带走,云初又对姜彤道:“陛下不会关押我太久的,不过,我讨厌别人在我不在的时候搞事情,这一脚,可以让他卧床半年,我觉得这些时间应该足够我回长安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再晚一些就错过驿站了。”

姜彤道:“明日再走也不迟。”

云初摇头道:“既然陛下在思念我,我们不能让陛下久候,尽快出发最好。”

姜彤道:“骑马可否?”

云初笑道:“两日路程而已。”

云初再一次骑上枣红马的时候,刘主簿等人前来送别,云初道:“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纵马率先离开了万年县衙,没有见温柔,没有见刘仁轨,没有见狄仁杰,更没有与家人告别,云初在早上杀了五十一人之后,就快马去了洛阳。

洛阳的雨水比长安多一些,因此,在云初出发的时候,洛阳的紫薇宫正处在大雨的浸润之下。

雨水稍微大一些,地平线上的邙山就看不见了,武媚抱着肚子艰难的坐下来,却看不到脚下的棋盘了。

李治将棋盘推一下,武媚就看到了上面密密匝匝的棋子,这已经是一局残局,最多再有七八手就要结束。

“怀孕的女人更衣的次数多,陛下别嫌弃。”

武媚哼哧哼哧的喘均匀了气息。

李治笑道:“这不是你第一次怀孕,朕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有什么好说的。”

武媚往棋盘上放一颗黑子,提掉一颗必死的白子,继续对李治道:“为一个女子,陛下出动悍将,清除两家只需出动狱吏就能清除的人家,也算是抬举她了。”

李治放下一枚白子提掉一颗必死的黑子后漫不经心的道:“跟猛虎打交道的时候,最好派狮子去,这样就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武媚笑道:“您不是说云初是一个混账二百五吗?”

李治摇摇头道:“以前是,现在,不知不觉的已经变成重臣了,不可等闲视之。”

“既然陛下认为云初有了长进,臣妾就不相信,他会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为那些该死的罪囚说话,是恃宠而骄吗?”

李治停下正在下落的右手,收回棋子道:“他什么都明白,可是呢,他还是会出手阻止的,这不是恃宠而骄,而是这人见不得法度被破坏。

并且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仁慈心,他如果不出手就不是云初了。”

武媚笑道:“对弱者有怜悯心的人一般都高傲,仔细想来,云初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看来,臣妾跟陛下打的赌,要输了。”

李治放下最后一颗可放可不放的白子结束了棋局,另一只手已经捏在巨熊的耳朵上。

瞅着殿外的瓢泼大雨,惬意的道:“再给朕三十年,朕定会给人间一个强悍,富庶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