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到龟兹的距离很远,但是呢,在地图上只有很短的一点距离,越过几座山,跨过几片戈壁,趟过一段沙漠就到了。
实际上,这里风沙漫天,好多土地都是盐碱地,白花花的盐碱吹进眼睛里让人泪水长流。
云初骑着枣红马走在队伍的前段,为了减少风带来的过多地阻力施加在枣红马身上,云初俯下身减少了迎风面积。
娜哈收起了肩舆坐在骆驼上,把脑袋放在卓玛的腿上呼呼大睡。
每向前走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西域的风或许会吹到长安,不过,再狂暴的风到了长安之后都会变得柔和起来。
吹落柳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吹响了竹笛,这里的竹笛声是指风掠过竹稍的声响。
呜呜的……
每当这样的风声响起,长安的冬日也就如约到来了。
晋昌坊的人们一直都不理解,县尊为什么要那些打扫卫生的人在刮风落叶时节还要坚持扫地。
后来,县尊也没有给大家解释,到了现在,人们已经习惯了那些扫地的人用头巾裹着脸,拿着大扫把,站在寒风中哗啦哗啦的扫着永远都扫不完的树叶。
扫地的人在完整的清扫过一遍街道之后,街道上马上又铺满了枯叶,不过,扫地的人是不管的,因为,那是明天的工作。
扫地人是长安城中起床最早的人,紧接着便是负责开山门的小沙弥。
大慈恩寺的后门是面朝北方开的,所以,山门开启的时候,很方便北风这个客人进来,当然,它们进来的时候一般也会裹挟着一些枯叶,最后把枯叶送去钟鼓楼、大雄宝殿、藏经楼、法堂、寮房等,向那里的僧人们报告冬讯。
大慈恩寺最北面的建筑是大雁塔,可是,枯叶们不愿意理睬大雁塔,在它身上打个转,就离开了。
玄奘大师身上披着暗红色的经被,趺坐在一张冰冷的竹**,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玄奘大师之所以从栖云寺回到了大慈恩寺,完全是因为他在栖云寺里敲破了一个木鱼。
木鱼是玄奘大师的执念,现如今,木鱼破了,玄奘大师也就从困境中走出来了。
玄奘大师在敲破那只木鱼的第一时间,说一声“冤孽”,就披上袈裟没有穿鞋子,扶着九环锡杖一路赤足步行向长安城走去,一如他西行时候的模样。
刚开始只有一群和尚跟着他,走过曲江的时候,玄奘身后就已经跟了上千人。
等玄奘大师来到长安城门口的时候,身后已经人山人海了,更有很多愚夫愚妇们手里捧着香烛,一路走,一路拜。
皇帝李治身着便服乘车在长安城内遇见了玄奘,就停车问道:“法师有所悟吗?”
玄奘道:“心魔纷扰,梵音破碎,心魔,梵音同去,老衲仅存一皮囊。”
李治沉吟片刻又问道:“法师有所见?”
玄奘道:“瞥见一星半点,老衲却把这一星半点当成整个世界,可笑,可笑。”
李治问道:“法师见到了什么?”
玄奘皱眉道:“天空飞着铁鸟,地上跑着铁龙,人附着于其上,不知为铁鸟,铁龙所困,还是在驾驭铁鸟,铁龙……”
李治皱眉道:“法师未曾走近一观吗?”
玄奘道:“老衲前进一步,那景象便后退一步,老衲前进不过五步,那景象便消逝无踪。”
李治眼中光芒大盛,瞅着玄奘道:“法师可知那是何地?”
玄奘叹息一声道:“祁连山下,弱水河边。”
李治沉吟不语,邀请玄奘大师上车同行。
半晌才重新问玄奘:“铁鸟如何飞?铁龙如何行?”
玄奘摇头道:“不知!”
李治又问道:“过去,还是未来?”
玄奘大师笑道:“老衲以为是未来。”
李治最后问道:“这便是困了法师二十三年的寒禅?”
玄奘大师点头道:“寒禅,寒蝉,原以为蝉不过旬月之命,有一只蝉却活了二十三年之久。”
李治笑道:“世上安有活命二十三年的蝉。”
玄奘大笑道:“不过是老僧一时的虚妄罢了。如今堪破虚妄,回归本我,应当重回我佛座下。”
李治送玄奘大师回到了大慈恩寺就回宫去了,回去的路上脸上一直有讥诮之色。
武媚问道:“听闻玄奘大师破关,陛下相迎可有所得?”
李治大笑道:“不过是听闻佛国立下,老和尚急不可耐,来大慈恩寺等待娜哈回归,好亲眼见证他的佛国诞生。”
武媚道:“法师不止于此吧?”
李治道:“阴山之下,弱水河边有铁鸟飞翔于空,有铁龙蜿蜒于地,铁鸟,铁龙都有人附着其上,不知是人困于铁鸟,铁龙,还是铁鸟,铁龙受制于人。
这边是困了玄奘大师二十三年的寒禅哦,寒蝉!”
武媚忽然哈哈大笑道:“云初今岁二十三年整,哈哈哈,可怜玄奘一代高僧,却为一竖子羁绊二十三年,如今回归本我,想必定有一番作为。
妾身此时忽然想起云门虞氏给妾身的谏言,名曰——可怜天下父母心。
原来这句话的出处在此,哈哈哈哈……陛下,世间有此等妙事,安能不饮一杯?”
李治笑着点头,不过,在夫妇两人喝酒之前,李治还是给左春下令,彻底搜查阴山之下,弱水河边的广袤地域。
晚上,手虞修容安排,李思提着食盒去给玄奘大师送饭的时候看到,大慈恩寺的大殿里坐满了和尚,因为大殿里只有一些阴暗的灯火,所以黑黢黢的。
只有和尚们的光头能反射出一点光芒,李思就提着食盒靠着柱子向玄奘大师那边走过去。
走了一点路,就被一个胖大的和尚给抓住了,冲着她嘘声一下,就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大殿。
李思害怕极了,幸好,她马上就认出来,抓她的人是窥基大师。
窥基大师接过食盒道:“这些天就不要送饭过来了,玄奘大师在讲法。”
李思瞅着高胖的窥基大师道:“老和尚不吃饭吗?”
窥基大师笑道:“老和尚吃饭,吃大慈恩寺的饭。”
李思又道:“大慈恩寺的饭不好吃,我家的饭多好吃啊,今天送的是老和尚最喜欢吃的豆子饭。”
窥基大师摸摸李思的头顶,就送她离开了大慈恩寺。
李思回到家把事情跟虞修容说了一遍之后,虞修容一脸失望的对崔瑶道:“玄奘法师在栖云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瑶道:“不知道,家里的人说,玄奘大师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敲着木鱼念经呢,一榔头把木鱼敲破之后,玄奘大师就披上袈裟,拿着环杖鞋子都不穿的离开了栖云寺。
所以说,不是栖云寺出了什么事情,是玄奘大师出了事情,是他的脑袋里出了事情。”
虞修容道:“这对我们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崔瑶嘿嘿笑道:“如果君侯真的是大师的儿子的话,大师这边发生的任何觉悟事情对云氏来说都是好事。”
虞修容有些苦恼的道:“夫君一直说不是,在陛下面前否认,在很多场合都否认过,害的我们现在不好正大光明的沾玄奘大师的福气。”
崔瑶笑道:“夫人是希望君侯是玄奘大师之子呢,还是不希望呢?”
虞修容羞恼的道:“我就是一个势利的小女子,可没有那些人高贵的想法,如果夫君真的是玄奘大师的儿子,我就能正大光明的沾佛门的光,把云氏弄成大唐华族。”
太子李弘来云氏历来是直接登堂入室的,在门口听到虞修容跟崔瑶的话之后,没进门就高声道:“我父皇跟母后很确定师傅就是玄奘大师的儿子。”
虞修容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揉弄着手中的手帕,焦急的问进门的李弘:“怎么说的啊?”
李弘嘿嘿笑道:“我下午去见父皇的时候,发现他跟我母后在喝酒,还说,玄奘大师坐了二十三年的寒禅,目的就是为了断了俗世的念想。
玄奘大师还把二十三年的寒禅,羽化成二十三年寒蝉,意思是说师傅这一股夙念,就像寒蝉一般在玄奘大师心头潜伏了二十三年,现在,这只寒蝉已经突破了玄奘大师的心田就要破土成蝉了。
于是,玄奘大师就得到了大解脱。”
崔瑶听了李弘的话之后皱眉道:“寒蝉之命不过旬月,岂不是说,从今往后,玄奘大师将不再管君侯了?
他倒是得大解脱了,却留下君侯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虞修容抬腿在崔瑶的小腿上踢了一脚道:“什么叫孤零零,不是还有我,还有几个孩子呢,那里就孤零零了。”
崔瑶愤愤的道:“我修的是儒术,最不喜和尚们那副绝情绝义的样子,父子亲情,岂能是说割舍,就割舍的?
他们这群人就是一群没有心的人。”
李弘好不容易有插话的机会,就凑到虞修容身边道:“我觉得玄奘大师的做法跟说法更加高明一些。
这一次,虽然玄奘大师没有明说,可是,在我父皇,母后心中,只要提起师傅,就会想起玄奘大师。
玄奘大师乃是世外高人,他可以割舍,我父皇母后可不会这样认为。
总之,这件事只会稳固师傅在我父皇母后心中的位置,尤其是我母后,她笃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