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喜欢跟卖胡饼的胡说八道,卖胡饼的现在也习惯了云初跟他胡说八道,毕竟,一个只动嘴不动手的官员,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官员。
“对了,这一次把你家房子拆了,你去哪里做生意呢?这盖房子啊,不是只盖你一家,总共两百多户呢,没有个半年时间可盖不起来。”
“还在光福坊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都是乡亲,在这里做生意事情少。”
“你觉得万年县最近有变化没有?我是说有没有往你希望的,好的方面发展?”
“挺好的,恶霸少了,衙役,不良人来的时候多了,不过,这些衙役,不良人看着很凶,却没有祸害人的,买我胡饼也知道给钱,就是嫌弃我给饼子里放的肉少。”
云初吃完了饼夹肉,将掉在手心里的胡饼渣滓倒嘴里吃掉,拍拍手道:“他们要是不好,你告诉我,我收拾他们。”
卖胡饼的叹口气道:“算了吧,为几个胡饼不值得把命丢掉,更不值得被弄成骨头架子卖钱。”
云初笑道:“我卖人骨头赚钱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长安了吗?”
卖胡饼的点点头道:“听说那两家人很可怜。”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卖他们的骨头吗?”
“因为他们贪渎了钱财。”
“现在,你还认为我卖他们的骨头还钱是错的吗?”
卖胡饼的摊摊手道:“我不知道。”
云初也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唐人可以接受造反,叛乱被诛九族,夷三族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办法接受因为贪渎了一些钱财,就落得一个不能入土为安的下场。
扬州城门上至今还绷着一张女人人皮,毛发俨然,虽然把人从一个圆柱体弄成了一个平面,还有很多人说那个女人很美。
据说这张皮来自于睦州,是一个叫做文佳女皇帝的皮,是被婺州刺史崔义玄打败之后,剥下来的。
云初不明白,为什么在出了名的,日子好过的永徽年间出现造反者。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因为官员们送上来的答案一定是假的。
根据他自己判断,就唐人这种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一件穿的,就绝对会安贫乐道的性格来说,只能说睦州那个鬼地方,已经恶劣到了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步。
女人叫陈硕真。
在大唐,有名字的女人一般很厉害,就连武媚这样的人,也没有名字,不知道小的时候叫什么,反正直到太宗皇帝发现她的美丽之后,才给她赐名武媚。
不知道李治在寝宫里称呼她什么,不过,云初以为,不管称呼什么,她都是不满意,不喜欢的。
其实这些都不关云初的事情,他现在想不通的就是崔义玄剥人皮获得了中大夫的官位,自己惩治贪官污吏,却获得了一个酷吏的名声。
人们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恐惧,而不是喜爱。
不过,这就是云初需要的。
云初站起身来,摸摸卖胡饼人的头发,就转身走了,以后,他不会再来吃这里的胡饼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狄仁杰正在往自己带来的口袋里装茶叶,他准备带很多茶叶回去。
“多装一些,你经常熬夜,需要这东西提神。”
狄仁杰摇头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这种寡淡的茶水,尤其是你的茶叶会在水里展开,别人会以为我喝不起茶,在喝树叶子。”
“既然如此,你装这么多的茶叶干啥?”
狄仁杰犹豫片刻,就对云初道:“有一次,我在你给我的茶叶里放了花椒,八角,还有盐,准备晚上提神用,结果,一颗煮鸡蛋掉进茶碗里去了,而那一夜我忘记了还准备了茶水。
等我早上起床之后,才发现那一颗鸡蛋在茶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
鸡蛋不能浪费,我就把鸡蛋给吃了。然后,我就发现这种蛋的味道中有茶叶的清香,还有花椒,八角特殊的味道,就试着用同样的配方煮了一些鸡蛋……结果,我发现了一道珍馐。
临别时,我没有好东西送你,就把这个配方给你吧,就像我以前经常用的配方一样,兄弟间不用客气。”
看着大方的狄仁杰,云初感慨万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这位好兄弟的善意。
“茶叶蛋做好了,就是一门好营生。”
狄仁杰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才给你,反正你在长安做茶叶蛋,我在并州卖茶叶蛋,两相宜啊。”
“要不要多带一些东西回去,毕竟,你马上就要大婚了,守身如玉这么些年,难得。”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买几个新罗婢吗?很好啊,就是有些害你破费……算了,我走了。”
狄仁杰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从云家出来,将包袱放在马背上,回头看着云初道:“不写一首赠别诗给我吗?”
云初道:“不用我送你去长亭吗?”
狄仁杰指指胸口道:“归心似箭,准备一个人骑马回去,如果快一些的话,十天就能到家。”
见云初有些沉默,就上前在他胸口捶一下道:“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日。”
云初点点头,用手托着狄仁杰的脚送他上马,这个家伙太胖,上马很吃力。
狄仁杰回首瞅着云初挥挥手道:“回去吧!”
云初笑道:“我看着你走。”
狄仁杰点点头,就催动战马踩踏着晋昌坊的青石板,马蹄哒哒地向前走,眼看就要离开了,就听背后有云初用刀柄敲击着青石板高歌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记住了,这首诗叫做《别狄大》。”
狄仁杰没有回头,他很担心自己如果回头,会被云初看到他眼中的泪花,会被他笑话一辈子的。
狄仁杰走了,云初心口居然空落落的,他不是不去送狄仁杰,是担心送了三十里,再送三十里,最后把他送到并州,再让狄仁杰送他回长安,这样,就会没完没了。
跟一个男人生出这种感情出来,云初觉得很羞耻,且非常的羞耻,特别的羞耻。
自从来到大唐,他才明白,很多人看似不起眼的离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山太高,路太远,非鸿雁不能传书。
“这首《别狄大》写得美极了。”
云初回头就看到了流言兄,他没有说话,只要有流言兄在,这首《别狄大》一定会名扬长安,最终造成长安纸贵。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外地做官,你能不能也给我写一首送别诗,要求不高,跟这首《别狄大》可以媲美就成。”
云初停下脚步道:“那就要看你去那里做官,如果去西域做官,我现在就有好诗可以送你。”
“别的地方不成吗?”
云初想了半天道:“要看情况。”
温柔点头道:“要看当时情绪到了没有,如果情绪到了,你一定会写出好的送别诗的。
不过,你现在先想好送友人去西域的诗,因为我来就是邀请你一起去送裴行俭归西的。”
听温柔这样说,云初的面皮颤抖几下道:“归西域,不要说归西。”
“为啥?”
“因为归西代表着死亡。”
“谁说的?我家也算是诗书礼仪之家,从未听说过有这个说法。”
“走吧,裴行俭真的要走了吗?”
“今天下午就跟着一队府兵奔赴西域,他在这队府兵里面充当了百夫长,也就是百人旅帅,哦,是正五品的百人旅帅。
还有,苏定方也去,他去当前军总管的。”
“是因为卢公在西域迟迟没有战果的原因吗?”
温柔叹口气道:“阿史那贺鲁已经与葱岭石国勾结上了,你对西域比我熟悉,应该知道这个石国吧?”
云初点点头道:“甲士无双。”
温柔凑到一匹战马跟前,对云初道:“走吧,去送送裴行俭,他现在真的很惨。
河东裴氏虽然已经败落了,听说正在研究着如何将他这个害群之马踢出裴氏,他的老婆陆氏听说也正在闹着要和离。
不过,目前看,都只是威胁他。”
云初摊摊手道:“那他们可就威胁错人了,如果好言相劝,他老婆再哭几鼻子,说不定能让他收回娶公孙当小老婆的话,既然威胁了,这个家伙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温柔点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有些人不能威胁。
大唐兵马离开长安的时候,都是要过咸阳桥的,如果有好友送别,也都选在咸阳桥头。
咸阳桥在咸阳,是渭河上的一座木桥可通西域。
十余天不见,裴行俭憔悴了很多,混在府兵群中毫不起眼,不过,在看到云初之后却露出来一张笑脸,捶击着身上那件破旧的铠甲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云初走上前,在他的胸甲上捶击一下道:“公孙住在我家,你可以放心。”
裴行俭笑道:“如果我死了,就别让她再等了。”
云初叹口气道:“她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你这样一个男人了。”
裴行俭摇头道:“我只想去西域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找回我昔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