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暴雨如注。

云瑾冷漠的用刀子贴着脸取下一只吸附在他脸上的蚂蝗随手甩在泥地里,再重重的一脚踩在蚂蝗的身上。

蚂蝗的身体扁扁的,没有流淌出一点血。

丛林中下着暴雨,山脚处却一丝风都没有,李承修整理一下自己的雨披,朝后面高声道:“向高处走,向高处走。”

说是白天,因为阴云密布的原因,丛林中的光线昏暗,宛若黄昏。

一队队黑乎乎的乌蛮人就顶着大雨在丛林中默默的赶路,原本还算清晰的小路,在被无数人踩踏过后,就变成了泥浆池。

在这样的天气里,最狼狈的并非是乌蛮人,相反,是来自长安,洛阳的七百纨绔。

乌蛮人知道如何抵御这样的大雨,有的人拿出蓑衣,有的人拿出厚厚的棕丝雨衣,还有一些豪迈的干脆用一些不知名的巨大树叶串起来,就成了一件很好的避雨工具。

山川里的河流脾性早就改变了,从一贯的温婉,变成了狂暴的恶妇。

在大雨下,云瑾不止一次的看到整座山坡带着葱茏的树木滑进了河川中,也看到汹涌的河流在整座山都倾倒进河川之后,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湖泊。

直到汹涌上涨的水流,重新找到宣泄口之后,一条新的河流就这样形成了。

没人知晓这条河会流淌到哪里去,更加不知晓,它的尽头在哪里。

温欢从后面匆匆的走过来,轻声对云瑾道:“跟在后面的五百多人不见了,应该是逃走了。”

云瑾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不要紧,只要把这些人带到苍山洱海,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管是集合,还是分散,强盗的属性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欢继续小声道:“我们啥时候撤退?”

云瑾道:“离开无量山,进入弥渡之后,就把所有乌蛮人分散开来,准许他们自由攻击,那时候,我们就跑路。”

温欢道:“来的时候很容易,皮逻阁坚壁清野的战术很有用,我们已经有六天时间没有抢劫到真正的好东西了,如果再有三天拿不下一片寨子,恐怕乌蛮人就会跑光。

云瑾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进入皮逻阁的领地,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白蛮人与乌蛮人乃是死敌,加上这些天来,乌蛮人杀了那么多的白蛮人,他们两方没有媾和的余地。”

在暴雨中不宜行军太长时间,否则人冷的受不住。

刚开始的时候雨点打在人身上还能觉出一丝热意,这些雨点会不断地带走人身上的热量,迟早会让人觉得寒冷难耐,最终失温而死。

当李承修发出就地休息的命令之后,所有的乌蛮人都开始砍伐树木了,他们选择的树木都是手腕粗细的小树,将这些小树绑在大树上,很快就搭好了一张类似大床的东西,紧接着,他们又弄来一些树木开始搭顶棚,等到天色全部暗下来的时候,无数的乌蛮人相互簇拥在一起,牙齿咯咯作响的抱着双臂等待大雨过去。

“明天,明天,我们就能抵达平原,哪里有吃不完的粮食,跟睡不完的白蛮女人,更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只要我们过去,都是我们的……”

黑暗中传来一阵阵带着长安口音的乌蛮话,就是这些话,鼓励着饥寒交加的乌蛮人与大自然抗衡。

云瑾他们也需要自己搭建避雨的地方,说起来,他们几个在乌蛮人中一点都不起眼,因为他们除过喜欢奴役查黑之外,没有奴役过任何一个乌蛮人。

不要说搭建营地这种事情,就连吃饭,也是自己亲自动手的。

丛林中下大雨的时候,基本上是找不到任何可燃烧的东西的。

云瑾的身上还有几颗火油弹,但是,拿这东西来取暖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

狄光嗣将紫琪阿果安排在修建的避雨棚子的最中间,因为四面漏风不说还漏雨,他自己勇敢的选择了迎风面,特意安排云瑾他们三个替紫琪阿果挡住其余三面的风雨。

雨衣都拿去当房顶了,因此,即便云初他们四个是这支庞大队伍的首领,此刻也只能咬着冰冷的牙,硬抗风雨。

拿自家兄弟去为自己的心上人挡风,狄光嗣干的毫无心理障碍,只恨自家的几个兄弟不够肥大,将所有的风雨挡在外边。

当然,如果是他们三个的心上人也遇到这种状况,用起狄光嗣这个兄弟来也自然是毫无愧色。

在风雨中啃干粮的感觉自然不太好,紫琪阿果在啃了两口狄光嗣给她的干粮之后,突然就想起了跟随他一起过来的三十个妇人。

才要去找,就听狄光嗣幽幽的道:“人家的日子过得比你还要好,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愿意把最暖和的地方给她们。”

紫琪阿果瞅着背靠着自己的四个男人,忍不住问道:“若是在长安,我的名声估计早就完蛋了是吗?”

狄光嗣道:“是这样的。”

“既然是这样的,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不这样的话,你就遭罪了,再说了我相信我兄弟。”

“你是相信你兄弟,而不是相信我是吗?”

“没错啊,我们从五岁就一起睡了,跟你还没睡过呢……”

“无耻——”

一直装聋作哑的云瑾咬牙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太过分了,我们三个不是死人。”

“我能去长安看看吗?”紫琪阿果沉默片刻又问道。

狄光嗣道:“自然是可以的,你到时候可以住在我家里,我带你逛遍整个长安城。”

紫琪阿果瞅着风雨交加的丛林忍不住问道:“在长安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们一般在干啥?”

狄光嗣叹息一声道:“刚刚吃过暮食,正在看书。”

“阿瑾你呢?”紫琪阿果问道。

云瑾知道这是紫琪阿果为了缓解尴尬场面故意问的,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个时候正是我从瓷窑那边回来的时候,晋昌坊大食堂那边也到最热闹的时候,哪里有三百多种吃食等着我选呢。

于是,这个时候如果寒冷,我就会要老大一份水盆羊肉,放多多的羊肉,多辣子,将刚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还烫手的烧饼撕碎了放羊肉汤里,连续不停的吃,直到出一身汗……”

云瑾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的肚皮都咕噜噜响了起来,温欢抹一把脸上的冰雨道:“我不喜欢吃水盆羊肉,总觉得味道太大了,我喜欢刚刚出锅的热丸子制作成的丸子汤,里面放一些细细的豌豆粉条,外加一些来自辽东的黑木耳,黄花也要一点,但是不能多,可是呢,黄色的蛋皮一定要足够多,最好能把肉丸子包裹起来的那种,用一点小葱将蛋皮包裹着吸满汤汁的肉丸子一起送进嘴巴里,天下美味莫过于此……”

李承修叹口气道:“我以为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师娘做的梅干菜扣肉配上刚刚出笼的荷叶饼……我给阿耶守墓的时候,师娘经常让人快马送来食盒,因为路途遥远的缘故,其余的菜一般都就凉了。

只有用开水烫着的梅干菜扣肉正好到吃的时候,吸满油脂的梅干菜裹着两片……记住了,一定是两片扣肉,一起放进巴掌大的荷叶饼里,从一个角开始吃,否则油脂会流淌掉,饼子裹着油脂未免有些寡淡,但是呢,一定要从边角吃,只有这样吃,才会越吃味道越好。

一个巴掌大的荷叶饼,我一般只用五口就吃完了,第三口的时候味道最好,前两口就像攀山一般,第三口才到顶峰,吃完第三口,心中只有说不尽的满足,与最后一口的寡淡正好相得益彰。

吃一张饼,就相当于征服一座高峰,这样的高峰,我一顿能征服八次!”

就着源源不断地热口水啃干粮,其实于是一次美好的经历,云瑾五个人沉浸在各自的美食中不可自拔,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雨水不但没有变小,反而越发的大了。

透过密集的雨点,云瑾看到暴雨形成的小瀑布上不断地有黑色的东西,随着洪水跌下悬崖,不用说,那是昨晚死掉的乌蛮人。

有时候尸体会把瀑布的出口给堵塞住,然而,随着水量不断地蓄积,最终还是会冲开缺口,连着尸体一起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别致的尸瀑。

狄光嗣说长安美食的声音越发的大了,温欢开始欢笑唱歌,李承修用指头弹着横刀为温欢伴奏,只有云瑾看着大雨笼罩下的群山,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啊,长安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酿皮子,冰冰凉凉的多蒜,多醋,多油辣子,如果再来一些芥末水调和一下,配着黄瓜丝一起吃……”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这边走啊,那边走啊,莫厌金樽酒……”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好好的富贵曲子,被温欢唱的鬼哭狼嚎的。

云瑾收回目光,指着天边的一丝鱼肚白道:“大雨快要停歇了,吩咐大家做好准备,一旦天晴了,就全速赶往弥渡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