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地暖和了,云初已经脱掉了裘衣,坐在屋檐下看着满院子的老女人们忙忙碌碌。

丁大有家的二十床棉被已经被拿走了,剩余的二十贯钱也送过来了,这给了崔氏极大的劳动热情。

这一次购买来的宫女中,有几个是骨架很大,却瘦骨嶙峋的女子,他们进了云家之后,就很少说话,身体永远都是弯的,声音总是才离开嘴巴就听不清楚,一个个低眉顺眼地即便是不想欺负人的人,也想欺负她们一下。

不讲究穿,不讲究住,只是到了吃饭的光景,就变得凶残起来了。

以前,云家人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自从人多了之后,崔氏就不准云初跟她们一起吃了。

然后,云家的阶级就不知不觉地出现了。

云初的饭食不是白面,就是白米,偶尔会有一些小杂粮改善一下,每顿饭都必须有两个肉菜,一个蛋菜,或者一份豆腐,加一碗汤。

崔氏自己每顿饭必须有一肉菜,一素菜,每天还有一个鸡蛋的加餐,主食以白面为主。

剩下的人吃的菜,就是一大锅烩菜,家里有什么菜,锅里就有什么菜,主食以黄米,粟米,高粱为主,不过,管够,不管你能吃多少,只要想吃,就一定有。

今天,娜哈又不在,云初就邀请崔氏跟他一起吃。

“以后呵斥人的时候,不要手里有什么就砸过去,用竹条啊,木棍啊不是挺好的吗?”

自从云初发现崔氏把棒槌丢过去砸人之后,他早就想说这件事了。

崔氏喝着粥哼了一声道:“瓷笨瓷笨的,怎么教都教不会,白长了那么大的一个身板。”

云初笑道:“你不就是挑瓷笨瓷笨的才教的吗?”

崔氏瞅瞅围坐在大太阳底下奋勇吃饭的一群妇人叹口气道:“从宫里被拉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跟行尸走肉似的,这才养了几天,就活泛过来了,知道进了好人家,却不想着怎么好好干活报答主人,偏偏只知道吃。”

云初再看一眼那些人吃饭的可怕样子就低声问道:“怎么,在宫里吃不饱饭吗?”

崔氏冷笑一声道:“一天只有两盒饭。”

云初瞅瞅崔氏比划的盒子的大小,忍不住道:“这些人是怎么从宫里活着出来的?”

“有什么就吃什么,妾身听说啊,掖庭宫里从来都不闹老鼠……连别的虫子都没有。

妾身还听说,在太宗皇帝年间,有一年地方上遭灾,文德皇后穿露脚面的裙子的时候,宫里一次放出来了五千多人,就比死人多一口气。”

说着话,崔氏还在送饭上来的三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声音很脆。

崔氏笑嘻嘻地对云初道:“这肉可都是吃咱家粮食才长出来的。”

崔氏的举动没有半分情色的含义在里面,就是那种看到自家猪,狗,羊长肥了,欢喜地拍了一巴掌的心态。

云初叹口气道:“以后还是不要用棒槌一类的东西打了,犯错了找肉厚的地方抽几鞭子,反正这肉是咱家的。”

崔氏笑得前仰后合,而那些奋勇吃饭的人们,还是那么奋勇,吃得更加起劲了。

一头猞猁从房顶跳了下来,落地悄然无声,懒洋洋地走到云初脚下,就趴了下来。

云初从猞猁的脖子上取下一根竹管,抖一下一张纸就掉了出来,展开一看,娜哈七扭八歪的字迹就出现在云初面前,底下,还有一个丑陋的大头娃娃拉着另一个丑陋的小大头娃娃。

云初才看了一样,眼角就湿润的厉害,算算时间,已经有十天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了。

自从这孩子生下来,就一直跟着自己,睡觉他抱着,放羊他背着,即便是练武的时候,这孩子也起到了给自己增加负重的效果,可以说,这孩子就是在自己的背上长大的。

“再有两天,娜哈小娘子就回来了。”

云初点点头,将娜哈的信揣怀里,从碗里捞出一大块肉放在猞猁的嘴边上,就起身准备走一遭张贺家,看看,他要的巨型孔明灯制作得怎么样了。

云初到张贺家的时候,他们全家正在往巨型孔明灯的骨架上蒙桃花纸。

张贺见云初来了,就从高高的架子上下来,拱手道:“里长,今日蒙皮就会结束,晚上做彩绘,不耽误上元节的大事情。”

云初瞅着粗大的竹篾骨架道:“你确定到时候能飞起来吗?”

张贺笑道:“到时候如果飞不起来,您就把小人丢到天上,它飞不起来,小人飞给里长看。”

云初在心底叹息一声,这该死的匠人的自信。

“咦?这里用了火浣布?”

“里长好眼力,火口位置布置了火浣布,这样,就算火苗不稳定,也烧不到上面的绸布跟桃花纸。”

“两天后,如果有风,火苗会不会被喷灭?”

“不可能,里长你看,这里有一个油囊,里面装的是西域来的猛火油,卖灯油的胡大路家熬制出来的猛火油冠绝长安,这油囊里装的就是胡大路家卖给别人制墨的油中,最不好的一种油,虽然不出油烟,但是胜在火力凶猛。

风吹不熄,水泼不灭,里长您再看,小人在这里做了一个小机关,可以及时补充火池中的油量,不让火焰太大,也不让火焰太小。

一旦出了意外,只要控制这条细绳子,就能把装满猛火油的袋子跟孔明灯脱离,这样,就算孔明灯掉下来,也引发不了火灾……”

云初仔细看了一眼张贺设计的简易喷油嘴,连声说好,至于别的,他真的没什么可以指点人家的。

人家只不过是不知道有汽车这种东西,如果知道,说不定就能制造出一台发动机出来……

今天是坊门合拢的日子,这是巨凰被安装到坊门石柱上的大事,从张贺这里出来之后,云初就到了工地现场。

能把巨凰雕刻出一股子雍容大度意味的石匠,只有彭五郎跟张挺两人了。

看着三条长长的巨凰尾羽,云初再一次觉得晋昌坊实在是太穷了,如果足够富裕,他就该在这三条尾羽上镶嵌上五色斑斓的宝石,巨凰身上最好也镶嵌上金黄色的宝石,眼睛就该有两颗拳头大小的红宝石装饰,才能让这座巨凰的威势彻底地激发出来。

“可惜了……可惜了。”云初不断地叹息。

而守在两边的彭五郎跟张挺两人却被这断断续续的“可惜了”三个字吓得魂飞天外。

就在他们不知所错的时候,云初瞅着彭五郎跟张挺道:“可以啊,丢掉的脸面,硬是用手艺给挣回来了,好了,不要哭丧着脸,这一次就不奖不罚,该给你们的钱全给你们,一个子都会少。

不是看你们的脸面,是看在你们这一身好本事的份上,收拾一下心情,大男人光天化日哭什么,稳稳当当地把巨凰给我装到石柱上去才算完事。”

从云初这里找回颜面的彭五郎,张挺的腰板一瞬间就挺起来了,朝在场的工匠们吆喝一声道:“等一会摇绞盘的时候,谁要是敢偷懒,敢少用一分力气,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三面架子该起多少,听我口令。”

整座雕塑据彭五郎说有三千斤重,所以,他在梁柱中间搭建了一座巨木横梁,作为主力担当,又在横梁周围均分建立了三个木头架子,作为十二股绳子的支撑点,作为主梁的保险单位。

又把巨凰雕塑三千斤重的重量平均分解到十二根粗大的麻绳上,用六面绞盘慢慢地将巨凰提起来。

在这中间,如果发生位置偏移,还能通过抬高,或者降低绳索的方式,调整位置,至于横向位置,则完全用人力拖拽横向绳子。

五六十个高明的工匠一起发力,半个时辰之后,巨凰就已经被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六根飞凤柱子上了,等巨凰被七十二个手工打造的铁卡牢牢地固定在柱子上,晋昌坊最庞大的一项门面工程就算完工了。

所有进出晋昌坊东门的人,都要从巨凰下的六根柱子中间穿过。

从今往后,晋昌坊中间的红漆大门就会常年关闭,除非遇到皇帝,皇后亲临,否则,这座大门是永远都不打开的。

至于两边的侧门,男人走左边,女人走右边,再向前走二十步,就有一大片的栅栏挡路。

栅栏的另一边就是大慈恩寺!

也是云初收费的重点单位。

非诚心进香拜佛者不得入内!

看门的坊民又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精妙的佛法,不理解什么才是诚心,所以,你只要往一个红漆箱子里随便丢几个铜钱,他们就会殷勤地为你打开门,认为你是诚心礼佛之人,并且会有香烛,供果一类的东西供进来的人任意购买。

大慈恩寺的知客僧知道此事,不过他毫不在乎,还认为晋昌坊的百姓们懂事,是在积极落实那三百贯管理费用呢。

人家在蓝田县有六千多亩地的田产,朝廷每年还要拨付大量的铜钱,粮食,以及寺庙里僧人的各种用具,更不要说人家还有一个源源不断来钱的渠道——香积厨。

晋昌坊帮着大慈恩寺隔绝一些无聊来寺庙里打秋风的闲散人士,正和知客僧的意。

刘义守着栅栏门笑得合不拢嘴巴,就在巨凰刚刚被架上石柱,就有浩浩****的人群前来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