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曹权其实也很喜欢这个荷包,可他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将这个荷包送给我了。
我有些感动,还有些愧疚。给他送冬礼的想法,其实是我临时决定的。
封了那么大一个红包,也是为了让我刚才的那番说辞显得不那么苍白。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费心地想给他准备冬礼。
只不过想随意使些银子将此事打发了,我生平从未缺过银子,根本不把钱财当好东西。
只有像曹权这样的穷苦出身,才会将银子看得与情谊一样重。才会将愿意为自己付出钱财的我,看得这样重。
我本来也不忍心夺人所爱,可……这是赵怜的遗物。
于是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荷包,然后略带感激地道谢:“多谢曹大哥。”
“嗐,自家兄妹,客气什么!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查出来这个荷包,是从哪里来的。”
曹权见我如此看重这个荷包,有心帮我一把,于是拍着我的肩膀承诺。
我大为感动,屈膝跪地朝曹权重重磕了一个头。
“如若,曹大哥能替我找出这荷包的线索,谢柔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曹权:“哎呦、哎呦,”得连忙将我扶起,“你这是干什么呀?”说着甩着袖子拍了拍我膝头的尘。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妹子,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放心!大哥我,一定会帮你查到有关这个荷包的线索!”
然后我这才离开曹权的院子,回暴室。
刚刚踏进甬道的时候,就看到景缙身穿黛青蜀锦白鹤羽直裰,外罩同色,缂丝四合团鹤鹿同春纹的鹤氅,手持一把帛伞,立在甬道的尽头。此时,伞上已经落了一层微薄的积雪。
他这就那么淡然地立在风雪中,站在我来时的脚印的起点。
在漫天的风雪中,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我走得很慢,慢到仿佛这条甬道没有尽头。
当我终于在他面前站定,他才微笑着将手中的伞罩在了我的头顶。
他带着喜悦开口说:“我看见你出现甬道的时候,就想立刻朝你奔去,可是地上你的脚印却是在离开我。于是,我便想要看着你朝着我走来的样子。你每走一步,我便多一步的高兴。”
景缙热切地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地开口:“谢柔,你下次,也要这样走向我。你走向我,我就有三分喜悦。”
我知道,景缙说的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月色只有三分的三分。
他向来讷然,不会说太过浓烈的甜言。
可就连这云遮雾绕的情话,景缙此生也只说过一次。
而我就这么像他期待的那样,走向他的时刻,也只有这么一次。
我没有说话,我向来不爱说话。在这风云诡谲的深宫,我已经说了太多我不愿说的话。
景缙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枚花鸟连理枝纹同心佩,递到我的眼前,带着隐隐的期待、几分欢快的开口:“阿柔,冬节快乐!”
他唤我名字的时候,带着无限的缱绻柔情。像初春时,梁间燕子依偎在一处时之间的呢喃。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世上从没有人唤我阿柔。这个名字不过是我为了入宫,随口胡诌。
而我原本的名字,此生都不能对景缙说出口。
景缙,是新朝的臣。
而我,是故国的将。
我们天然,立场不同,不能相容。
可花鸟连理枝纹同心佩本是一对儿。
而景缙拿出来的,只有一半,而另一半已经稳稳地系在了他的腰间。
其实在冬节的时候,大兴还有一个传统。
相恋的男女,只要在冬节的这天,在雪中同时配上一对儿玉佩,就能长长久久。
冬节,不常下雪。
而像景缙手中这样独特的玉佩,更不常有。
此时的雪已经愈下愈大,我回首来时路,雪上只留下了我来时的脚印,我去时的足迹,已经被大雪覆盖,不见了影踪。
我来时的脚印只有一条,在漫长的甬道中显得格外孤零零。
而我走的正是一条,没有人能够同行的路。
何况景缙的心里头,还有着一位未亡人。
想到此处,我露出了笑容。
甜甜地问:“这是给我的冬节礼物吗?”
然而,不等景缙回答,我再次开口:“可是,我已经有冬节礼物了。”
我掏出曹权给我的荷包,拿给他看。景缙自然不会知道这荷包是赵怜的遗物。
只当真的是曹权给我的礼物。
景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握住伞柄的手,陡然发力死死地攥紧进了伞柄,指节发白,手背的青筋在他瓷白肌肤之下,清晰地露出一道道沟壑。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在发怒,他在……嫉妒。
曹权是个太监,与正常男子不同。
寻常男女定情,通常会互赠些手帕荷包,玉佩发簪之类的物件。而太监与宫女定情,则通常会互赠荷包。
太监没有性别,所以太监宫女之间的互赠,是不拘男女的。
定情的荷包,可以是宫女给太监,也可以是太监给宫女。
不过,太监一般都不会绣活,所以送出的荷包通常都不会自己做,但为示情重,会在荷包当中,放入一缕发丝,取其结发之意。
曹权赠我荷包,又恰巧在冬节之际。
景缙不知其中另有隐情,而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他。
所以他自然会误会,我与曹权之间有什么款曲。
我这一招,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我十三岁时,不用看兵书就会使的把戏。
以进为退,善者伐谋。
只是可惜,再聪明的人,在这偌大的皇宫。就算是皇帝的亲儿子,也未必想见就见到的皇帝。
何况我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宫女,还只有武略没有文韬。不会写诗也不会作曲。
在这平静的宫城里,只会打仗可算不得什么聪明。善战者如长平侯,若不是因为姐姐得幸了天子,恐怕也只能一生骈死于槽枥之间。
所以,我不能与景缙撕破脸,我还要利用他,接近皇帝。
让他误会我与曹权,是断了他的念想的最好办法。
这段日子,与曹权走得很近,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景缙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么个近法儿。
但我想的是,纷纷桃李枝,处处总能移。
景缙未必,非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