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黄佳琴深谈之前,林母就把林父赶出去了,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去。林父住在楼下,也不想和林母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喜欢一个人清静地待着,顺势回自己的住处了。回房间看了会评书,林父琢磨着,林母和黄佳琴应该谈完了,就又上来了。走到门口,听到林晓媔的话,顿时有些忍不住,让林晓媔端正态度。
林父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林母,而是,林父内心很清楚,林母把黄佳琴喊来,是担心林晓媔在黄家过得不好。在房间的时候,林父还为和林母的口角而生闷气,觉得林母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生着气生着气,林父突然意识到,不管林母对他如何,可对林晓媔是真好,林母这一生都是为林晓媔活着。为了林晓媔,林母愿意做任何事,甚至可以完全放弃另一个女儿。
听到林晓媔的话之后,林父有些为林母打抱不平,才说道,“晓媔,怎么给你妈说话?你妈为了你,操过多少心,受过多少累,她一生都是为你活。好好说话。”
看着林父,林晓媔有些晃神,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她这么说。黄铭浩家暴她,让她为孩子着想,多多忍耐家暴。林母耍小聪明,她说两句,林父就搬出这一套道理,让她多为父母着想。是啊,她是林母的乖女儿,是林母一手栽培的女儿。没有林母,哪里会有她,没有林母,哪会有她的现在。在外,林母总是对外人说,在林母的教导下,她林晓媔才能从小优秀,才能成为好学生、好班长,才会有好学历、好职位,好夫家、好人品,才会有人人艳羡的“人生”。
即使是和黄铭浩,也是林母一手促成的。她在复旦读博士的时候,黄铭浩追了她一年多的时间,但她对黄铭浩没太大感觉,无意和他发展。有一次,实在是推脱不开,才和黄铭浩出去吃了一次晚餐,巧合的是,那段时间林母来上海了,而且在她出门前,猜测林晓媔是出去约会的,于是就偷偷跟过去了。
在林晓媔和黄铭浩吃饭的时候,林母一直躲在远处观察。黄铭浩吃饭时的举止,以及周身体现出的教养,无不体现出黄铭浩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也能透露出,黄铭浩出身富贵人家,至少是上海本地人家。上海本地人家,是林母择婿的准入条件,只有满足了这一条件,林母才愿意去了解这个人。林母也注意到,林晓媔坐姿端正,身体既不前倾也不后仰,表情平静,偶尔适当配合黄铭浩的演说而微笑,一系列的举动表明,林晓媔对黄铭浩不感兴趣,只是把他当做泛泛之交看待。
这让林母有些不满了。林晓媔从没有过恋爱经历,一次都没有。林晓媔已经读博士了,至今没有恋爱经历,就太不对劲了。她也曾询问过,可林晓媔每次都搪塞说,学业太忙了,科研工作繁重,哪有心思和精力谈恋爱。没遇到合适的人,不想讲究。
林晓媔的说法,林母自然也是相信的。因为,在林晓媔读高中、读大学期间,她是绝对不会让林晓媔谈恋爱的。那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读书和考学,不能让**影响到学业和前途。林晓媔读研期间恋爱的话,林母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甚至偶尔也会对她说,如果要谈恋爱,一定要找上海本地人,不要找外地人。林母觉得这也正常,在她这辈人看来,孩子留在上海,就该找个上海本地人;女儿在北京工作,就该找北京本地人;如果女儿去美国,就应该找美国本地人。
人往高处走,就是这么个道理。
林晓媔已经读博士了,可还没有过感情经历,一点想法都没有。林母着急了,催林晓媔交男朋友,催婚。林晓媔每次都搪塞她,让林母更加焦灼了。林父的一位友人,心理学从业者分析,林晓媔应该是受到林父林母婚姻模式的影响,以及受到林晗出走的影响,出现爱无能的症状了,排斥男女感情和婚姻,严重的后果会出现厌男症。
厌男症……了解到症状的具体表现后,林母内心有些发憷,这可不是林母想要的结果。她不希望,优秀了三十年的女儿出现厌烦男性,变成什么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的单身女性。作为林晓媔的母亲,她应该担负起母亲的责任,为林晓媔物色高质量伴侣。
对黄铭浩有了基本的判断之后,林母走到林晓媔和黄铭浩的餐桌前,对黄铭浩介绍说,她是林晓媔的妈妈。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经过这次饭局,林母对黄铭浩的家世了解得八九不离十,大致判断出,黄铭浩可以做自己的女婿。
那个时候,黄铭浩真心喜欢林晓媔,迷恋林晓媔身上的气质,愿意动用任何手段追求林晓媔,包括讨得林母的欢心。他知道,林晓媔对他无感,也不看重外在条件,很难搞定她,但是呢,林母对他是满意的,也看重外在条件。可以借助林母追求林晓媔。在林母不余遗力的助力下,他和林晓媔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了感情升温,林晓媔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了。黄铭浩后来得知,林母和林父害怕林晓媔排斥婚姻,利用二老的这种心理煽风点火,不断展示自身优点。比如,黄家是上海的金融世家,在静安区有三百多平米的大房子,是年少有为的金融才俊。林父爱喝茶,黄铭浩送给林父三四万的茶器和茶叶。
最终,黄铭浩如愿和林晓媔结婚生子。
但这些,林晓媔始终都是不知道的。
最近几天,在被家暴,对黄铭浩彻底失望之后,林晓媔一直在反思,她和黄铭浩是怎么在一起的,是怎么谈婚论嫁进入婚姻的。短暂复盘之后,她才察觉到,林母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如果没有林母推着她走,她不会轻易地接受黄铭浩,不会和黄铭浩在一起,也不会被黄铭浩感动。更加不会,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失去理智,放弃事业,嫁入黄家,做什么阔太太。
在她成长初期,林母的超强控制欲确实对她的人生起到积极作用,让她好好读书,读重点高中,名牌大学。但是呢,林母有她自身的短板和局限:林母初中毕业,一直做家庭主妇,工作也不是很上台面,是因为要和夫家争口气,才想要把她打造成人人羡慕的学霸。从她考上复旦大学开始,林母心中的这口恶气慢慢就消散了,对她的人生再难起积极作用。
林母想要的,无非就是女儿能考上名牌大学,给林母长脸,让林母扬眉吐气。等女儿考上名牌大学了,林母意气风发了,习惯享受别人的恭维,就不是很在意助力林晓媔继续往上爬了。一则是因为,她内心的积怨消散了,一则是因为,短板也限制她的眼界,已经无法指导林晓媔的人生了。可因为控制欲,以及内心深处重男轻女的观念,导致林母认为,林晓媔不能厌男,不能单身主义和不婚主义。作为女性,林晓媔应该着手谈婚论嫁,找个好人家,结婚、生子、过日子。而一旦下定决心,林母就开始催促林晓媔,甚至在林晓媔犹豫要不要和黄铭浩结婚的时候,林母几乎以死相逼,才促成了这段婚姻。
复盘了自己的人生,林晓媔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林母对她的人生影响如此之大,好的一方面,不好的一方面,都有影响。功过参半。
她不恨林母,也不恨林父,没什么好恨的,父母的“为你好”,不可能带给你的都是正面影响,肯定也有不好的一面。如果说父母有错,她自己何尝没错。她做了一辈子乖乖女,读了三十年书,本硕博毕业,做过人妻,做过人母,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竟然没能掌控好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底气和脸面迁怒与人呢。
对人生的无力,对自己的绝望,让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又想起林晗了。
林晗决绝地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对她说,她会活成林母的模样,会遭受报应。是啊,现在的她可不就是遭受报应了。
想来,四十多岁的她,竟然还没十五岁的林晗看得透,竟然还没林晗勇敢。现在的她,可以像林晗一样勇敢地做自己吗?她能吗?她不能。林母、林父已经年迈,需要她赡养,何况,她还有两个女孩。她愿意为这两个女儿付出一切,包括继续屈辱地走完这一生。
但是,并不代表她愿意像过去那样忍气吞声,她要作出改变,至少,学会表达不满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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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媔看着林父和林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林晗小时候是怎么说话的,然后用略带冷硬的声音说,“爸,妈,我当然知道你们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们一生都是为我好,做的事情都是让我能活得更好。我很感激,所以,我把你们都带到上海来了,让你们在这里养老,你们感情不好,性格不合,不喜欢住在一起,我就给你们各租了一套房子,让你们分开住,让你们住上下楼。都是为你们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