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晖之半搀扶着自家妹妹往外走着,他努力把妹妹遮掩的好一些,能少一些人看到妹妹的狼狈。
柳依之被哥哥用太子爷的外衫遮盖在头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凌乱的步伐,压抑隐藏着屈辱的神情。
她其实真的很想把太子爷的外衫从身上扯下来扔到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上几脚!
失败了啊……害得哥哥跪下了啊,被那个杀人狂魔怜悯了啊……好失败!
宫里的宫人训练有素,即使看到侍卫军团首领扶着个女子从太子爷的浴室走出来,也能够面不改色的给柳晖之行礼。宫人们脸上不露出任何好奇疑惑的神情,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得体有礼的神态。
只有明如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柳晖之,他也听到了浴室内的动静,不过他留守在外防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头儿,怎么了?”
柳晖之目不斜视,搂着自家妹妹就往出宫的方向走,“无事,今天你带着大伙去巡视,我的假条明天会补上的。”
出了皇宫,柳晖之也不敢松懈,带着妹妹迅速往无人的巷子里走。
终于到了一处僻静安全的角落,柳依之立刻挣脱哥哥的怀抱,泪流满面质问着哥哥,“哥!为什么给他跪下!不应该啊!”
柳晖之苦笑了,“不然呢,看着你被当场诛杀吗?”
“你怎么会去暗杀他呢,他要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暗杀,当初挂在皇宫门口多了十九颗头颅是怎么来的,你太冲动了!”
太子爷天性残暴,为修炼邪功常食童男童女的肝脏,他将这一行为称之为进食。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轻如鸿毛,贱如蝼蚁,不高兴时常以杀人泄愤。
他的种种行为自然惹得民间哀声怨道,不少自诩侠士的习武之人和民间帮派都曾去暗杀过太子爷,到后来,太子爷连寝宫的门都轻易出不得,想要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无一人成功,最使人忌惮的一次是有二十名杀手曾潜入太子爷的寝宫。没有人知道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太子爷出来的时候如同地狱里的恶鬼,浑身沾满了血迹,手里提着十九颗被割下的人头。
最后是太子爷亲自把十九颗头颅挂在宫墙上,用以震慑八方……
还有一人,因为容貌俊美被太子爷强行收入东宫后院。这个人名为叶虬。
“可要不是太子强行把你从禁卫军编入侍卫军团,你怎么会成为恶鬼军的一员!娘亲又怎么会因为在外面买不到药就这样病死!”
多年积累的愤恨爆发,柳依之怒吼着,眼里也不停往下掉,“哥!娘亲的死,你让我怎么放的下!你不可以跪他的啊,害了我们一家的人是他啊!”
“我失败了,你就让我死在那里好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不留半点耻辱!”
吼到最后,她的声音沙哑了,双手紧攒着柳晖之的衣服颤抖,心中的怒火无法压抑,愧疚也卷土重来,“哥,你一直都那么骄傲,娘也是他害死的……你怎么能强逼自己给他跪下,哥,你不该跪他的啊!不该求他的啊!”
柳晖之一把将她抱入怀里,眼眶已经发红,他暗自咬牙忍耐。
加入恶鬼军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他从来就不敢回家,生怕自己回去后邻居的情绪会波动,会愈发厌恶他的家人。
但他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好,五年了……无知幼童可以随意在他家门口撒尿以示侮辱。
街坊邻居往他家扔病死的家禽和死老鼠也是常事。
家里人不能在白天出门。
家里人在外面买不到任何东西。
太子爷残忍嗜血,喜好杀戮,常以杀人取乐。又喜好奢侈,随意调高征税,搜刮民膏民脂后强抓壮丁为他一时的心血**修建筑台宫殿……以民力民财为其取乐。
老百姓在他的掌控之下苦不堪言,又无从反抗,只能把怨气都撒在他们恶鬼军身上。愚昧无能的做法令人恶心作呕,他们却也只能受着。
强的不敢就欺弱者,明着不敢就暗着来,一人不敢就聚为一群,人的劣性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苏詺江抬腿跨过暗红色的楠木门槛,回头看了看明黄色床帐里安然睡着的人。
老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只要是醒着的,咳嗽声就不断,也只有睡了才能好好歇歇。
单庄微微弯腰跟在他后面,他是出来送送太子爷的。苏詺江一只脚跨了过去后,又停住了,道了句:“父皇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单庄低头恭敬的答道:“太子爷说的是。”
苏詺江目光幽幽的盯着单庄低下去的脑袋,“既然如此,以后那安神的熏香就少用了,让御医给父皇开点方子调养一番。”
单庄眸光一闪,不知道太子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得恭敬答道:“太子爷说的是,奴才记下了。”
“抬起头来!”苏詺江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吓得单庄的大脑都来不及反应,头就已经抬起来了。
单庄看着太子爷凌厉的面容突然柔和下来,笑容又偏偏透着些诡异,“单庄,好好干啊!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还是要做一条忠心的狗啊。”
“……太子爷说的是,奴才不敢有二心。”
苏詺江笑笑就走了。原任太子爷已经死了,作为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她想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性命。先熟悉一下皇宫里与原任有接触的人,再去后院看看禧杨所说的小妖精们。
姜茶里的毒到底是谁下的,幕后黑手还会不会再次行动……好不容易复活,她可不想没几天又被人搞死了。
就目前看来,的确是后院那群美男们的嫌疑最大,可后院的美男有那么多呢,总不能全杀了吧!虽然原任很有可能会全杀了……可她还是个相对温和的人,杀人这种事情不太好,尤其是杀一群美男子,这可是深重的罪孽啊。
苏詺江兜兜转转,走到了一处荒凉的佛堂。
杂草丛生,落叶遍地,朱红的油漆从圆柱上脱落,露出里面的灰白。镀金的匾额上字迹苍劲,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可惜也已布满灰尘。
她推门进去,门板发出“嘎吱”声,头上还有灰尘掉落。佛堂里因为无人打扫,入目处尽是积年累月的灰尘,地上的蒲团也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香炉甚至都倒翻了。
在这里唯一还保持着原来辉煌的就是那座高大的佛像了。佛祖悲悯的神情如旧,眼神悲怜仿佛注视着苦海中挣扎的信徒,即使佛像上也布满了灰尘,可那悲天悯人能普度众生的威严圣洁丝毫没被影响。
苏詺江就站在门口,她在高大的佛像目前渺小的如同尘埃。
瞧瞧,哪怕在众人心中如同索命恶鬼一样的太子爷,在这佛祖面前依旧渺小。
她静静地注视着佛祖悲悯却空洞的眼神,总算明白为什么原任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
佛祖怜悯世人,却高高在上冷漠注视着一切,原任厌恶站在佛像前的渺小和无力感,同时也恶心佛祖的高高在上和圣洁的威严。
原任身为女儿身,却要隐瞒众人,她女孩的身份不被承认,就好像她身为女子是肮脏的,是错的。
在世人眼中,苏詺江是个男人。可她若是作为男人,却没有男人的象征,任何与她亲密接触过的人都能轻易拆穿她伪装了二十年的身份。作为男人,苏詺江是残缺的。
身为女子却从出生起就被否认,作为男子而活却与其他男人不同……大概在原任眼中,自己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吧。
无法承认和接受真实的自己,想要靠假象活着,真实却又紧挂在身上,时刻提醒她与众人的不同。
不被接受,不被承认,依靠伪装,与所有人都不同,肮脏的,错误的……如此恶心,难堪的宿命硬生生把原任逼成了疯子。
苏詺江体会着原任的心境,恶心反胃的感觉在喉咙里滚动,无处发泄的悲愤在胸口喧嚣怒吼。
难怪原任信任禧杨,却对禧杨的态度十分不好。在原任看来,自己和不男不女的禧杨是相同的,原任没有同病相怜……直接是同性相斥,她大概也是厌恶自己的吧,所以只能在禧杨身上发泄。
苏詺江走上前,想将翻了的香炉扶起来,然而她的手指才刚接触到青铜的香炉边沿,原任的记忆顿时汹涌而来。
年仅十二岁的苏詺江被母妃一个耳光打在脸上,母妃对她怒目而视,“混账东西!我不是让你好好练功调控身体的吗!葵水这种东西是你能来的吗!”
苏詺江捂着脸,万分委屈:“母妃,我不知道那是葵水……”
母妃又一个耳光过去,涂着艳丽色彩的指甲甚至划伤了苏詺江的脸,她厉声道:“这种东西你怎么能不知道!这种错误你怎么能犯!要是被人发现了身份,连我都要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