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边陲小镇。

位于天山脚下,通往西域的商道上。

途经的商旅会在此歇息一两天,吃饭,住宿,洗去旅途的风沙和劳顿。骆驼与马匹也能在此得到休息。

苏芷睡的柴棚,是小镇角落里一间废弃的屋子。屋子门口有一棵柳树。

为何在这干旱缺水的地方会有柳树?兴许是屋子的上一任主人栽种的。

听说这位主人曾是大夏的某位重臣,因触怒先帝被流放到边疆,在这里居住了十年。后来他离奇失踪,这屋子便空了下来。

传说这屋子闹鬼,多年未敢有人居住。

这样的传闻赫连永煦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苏芷心想,就算真的闹鬼,恐怕鬼也要怕他三分。

苏芷和赫连永煦来到镇上绕了一圈。

苏芷买了些面粉和油盐。柴棚门口有个小土灶,灶上有一口破铁锅,苏芷打算自己做饭,这样能省下不少钱。

赫连永煦这些天都是买东西吃的。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不会想到自己做饭。

赫连永煦身上还有十三吊钱,苏芷算了算,如果按照他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可能只够用一两个月。

如果自己做饭,花上个半年没问题。

何况他们要解毒,她还要想法打听到赫连明睿的下落,这些事情都要花钱。

她刚买好盐,回头看见赫连永煦站在铁匠铺门口,看老铁匠打造武器。

老铁匠瞥了他一眼,推销道:“我打的剑,当年是晋王手下暗卫用的哩!”

赫连永煦眼中突然亮起兴奋的光芒,飞溅的火星映在他明亮的眸中,仿佛有了生命。

他想起当年麾下雄兵百万、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岁月了吗?

很快,他露出一丝怅然,转身走出来。

十七岁的苏芷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只从路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曾经是位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她敏锐地感到他情绪低沉,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

赫连永煦很快又像没事儿似的,从另一个摊子上买了几朵头花。

是一串红色丝绸做的梅花,花朵小小的,鲜艳却不庸俗。没等苏芷反应过来,这串可爱的花朵就插在了她发髻上。

“你很可爱。”赫连永煦说。

苏芷微微有些脸红,答道:“谢谢。”

旋即她蓦地想起发髻上曾有过的东西:

一把桃木梳子。

她伸手摸了摸,梳子已经不见了。

兴许是掉了吧。她有些难受。毕竟那是赫连明睿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很快她从悲哀的迷思中清醒过来。

她问:“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解毒?”

赫连永煦说:“等。”

“等?”

“等一个西域来的人。”

“什么人?”

“这种毒的始作俑者。”

“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也来找——”

“我不记得他的模样和名字,现在无法告诉你。”赫连永煦有些焦躁地看向西边,那里太阳正在下沉。

他又说:“但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能认出他。”

二人又在镇上逛了一圈。

镇子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绕遍所有街道。

但他们依旧没找到那个人。

苏芷问:“他什么时候会来?”

赫连永煦笑道:“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等我们死了他都不会来。”

苏芷撇撇嘴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死?”

“可能半年之后吧。”赫连永煦说得很轻松,仿佛中毒的不是他自己。他说:“所以我们找他的同时,也要好好享受生活。”

苏芷无语。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中了毒还如此淡定的人。

好在这种毒一旦中毒超过五天,就会失去传染性。他们不用担心传染给别人。

而且,在干燥的西北,毒更不容易发作。

二人逛到天黑。赫连永煦提议去吃烤全羊。苏芷捏了捏钱袋,拒绝了。

“我可不想在被毒死之前,先被饿死。”

他们抱着买到的东西,回到了柴棚。

苏芷做了一顿简单的煎肉饼晚餐。赫连永煦沉默地看着她做饭。一阵清淡的愁绪从他眸底流出,但苏芷回头的时候,这愁绪迅速消弭在那琥珀色的瞳子之中。

赫连永煦咬了一口肉饼,夸奖道:“手艺不错。”

“苏枫教我做的。”苏芷骄傲地答道。

话说出口,她很快便沉默了。

赫连永煦笑道:“你想说就说吧,不必顾及我的想法。”

苏芷看着他。她以为他会很痛恨苏枫。

赫连永煦又说道:“我连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再去计较苏枫做的事情呢?”

苏芷垂下头说:“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

她以为只有自己能阻止苏枫。苏枫是个油盐不进的人。而她是他的亲妹妹,或许也是唯一能触动他内心的人。

她一直相信,如果连她都做不到,那就没有人能做到。

而她失败了……

苏枫常对她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当只有她能阻止苏枫的时候,她就要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负责,不是吗?

赫连永煦揉揉她的头发,轻声说道:

“你不必自责。”

“如果我换种方式,说不定就能阻止他……”

“没人能阻止他。我也不能。我能做的只有挖个洞在下面等着你跳下来。”

赫连永煦说着便笑起来。

苏芷也跟着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跳下去?”

“因为,秦王一定会跳下去。”

“好吧,看来你什么都猜准了。”苏芷吃掉最后一块肉饼。她本以为赫连永煦是为了阻止苏枫才这么做,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为了救她才那么做。

她十分奇怪,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赫连永煦眸光沉了沉,说道:“因为我救不了更多的人。”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还因为,我掉下去之后,你是唯一一个打算救我的人。”

苏芷感激地看着他。

这柔和的目光让赫连永煦有些激动。他迫不及待地说:“如果解了毒,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只有你和我。好么?”

苏芷沉默了。

赫连永煦说道:“秦王必是死了。”

见苏芷仍是不语,赫连永煦干涩地一笑,说道:“你看,他并没有选择你。你何必还选择他呢?”

“你说得对。”苏芷勉强笑了笑,收拾起碗筷走到水桶旁边。

赫连永煦跟在她身后。

“那你是答应了?”他的眼睛微微闪着光。

苏芷答道:“我再想想。”

二人不再说话。

破旧的小院陷入寂静。

很快,天黑了。

夜里,苏芷并没有睡好。这间屋子实在太过破旧,没有床,只有草垛。

好在现在是夏天,在这干燥的地方蚊子很少,夜里也比较暖和。

第二天起来,苏芷和赫连永煦又到镇子上去晃悠,寻找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始作俑者。

苏芷决定去弄两张床,毕竟还能活半年,天天睡稻草并不是个舒服的决定。

她把赫连永煦扔在铁匠铺。他一见到武器就像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

她独自来到木匠坊,用最低的价钱订做了两张床,又去棉花店弹了两床棉絮垫子、两床被子、两个枕头。

西域是棉花的产地,因此这里的棉絮比中原便宜将近一半。

苏芷在棉花店外面等着,突然一个小孩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把将她的钱袋抢走了!

苏芷大喊“捉贼”,拔腿就去追。

她虽然个子高些,跑步也快,可那小孩儿比她跑得更快,跐溜几下就钻进了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芷十分焦急。这是他们半年的生活费啊!

本来她还想着给自己和赫连永煦买几套衣服。尤其是赫连永煦,一个大男人,三天不换衣服,身上那股汗味得有多难受。

但眼下别说衣服了,连棉絮钱都还没付呢。

她转了好几圈,实在没找到那小孩儿。只得回去找赫连永煦。

赫连永煦还蹲在铁匠铺。听苏芷这么一说,他点了点她脑门:“笨。”

苏芷无话可说。

赫连永煦问:“还差多少钱?”

苏芷答道:“棉絮总共三百五十文。买衣服要八百多文。”

“那也不多。”赫连永煦在身上掏了掏。苏芷以为他还装着钱,但他什么都没掏出来。

“你也没了?”苏芷不甘心地看着他的手。

赫连永煦轻松地说:“看样子是没了。”

“……”

“别急,我睡草垛也没什么的。把床退了一张,多出的钱拿来买衣服。”

“不成。”苏芷严肃地看着他。

赫连永煦狡猾地笑了笑:“舍不得我睡草垛?那我只好睡你**了。”

苏芷踢了他一脚。

“我去找点活儿干干。”她叹气道。

赫连永煦很干脆地答应:“行,你去干活,我负责找人。”

苏芷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干活,你闲逛?”

赫连永煦说:“没办法,你又不认识他。只能我负责闲逛了。”

很有道理。

苏芷没法反驳,只能叹口气朝外面走去。

斜对面是一家烧饼店。苏芷问老板要不要小工。

老板抬头瞥了她一眼,突然愣住了。

“你——”

“我?”苏芷奇怪地看着老板。

老板霎时脸色苍白,后退几步,手里的锅铲掉在了地上。

“你这魔女!你怎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