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愣了一瞬,而后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你在说谎。”

萧令宜冷冷转开眼,朝陶将军道,“攻城!”

她话音落下,祁鹤安的脖颈上便已经横上一把剑。

剑柄握在一身黑铠的将领手中,那剑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皮肉,血顺着脖颈往下淌。

宿辰大惊失色,他陡地拦在萧令宜面前,“太后娘娘,不要!”

“只要你们动一个人,这柄剑便会割破他的喉咙。”

江浸月嘴角微勾,俯身朝下方的北境军道,“看看,这便是你们拼死效忠的皇室,视人命为草芥,战功赫赫的将军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便也会被弃如敝履,何况你们?为这样的人守卫江山,真的有意义吗!”

她很擅长蛊惑人心。

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北境军们抬头望着她,恍惚间觉得她是悲天悯人的神女,为他们带来上天的旨意。

萧令宜没管她,再次对陶将军道,“哀家再说一遍,攻城!”

宿辰见拦不住,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冷地盯着萧令宜片刻后蓦地跳下战车离开了队伍。

北境军都知道他是祁鹤安身边最信任的属下,见他离开一时纷纷躁动起来。

只有陶将军终究是臣子,臣子不可服从君命。

他面色难看地举起手,“所有北境军听令,攻城!”

然而他话音落下,战车两侧的鼓手却紧握着鼓槌没有动。

没有鼓声,士兵也都紧握兵器立在原地,无一人动弹。

“哈哈哈,萧令宜,连你的士兵都觉得你冷血无情啊。”

萧令宜脸色难看至极。

城楼上方的祁鹤安看着,心中百种滋味交杂。

即便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听到她亲口说出舍弃他的话语时,胸口还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像是有人拿着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深深扎进去,将血肉搅的一片糜烂。

他苦涩地笑了声,将血与泪尽数混合咽下。

再抬头时,忽然大声道,“北境军规第一条,任何时候不得违抗军令!都忘记了吗!”

这是祁鹤安被俘后,第一次与众人说上话。

他的声音不似从前威严清亮,沙哑中还带着浓浓的虚弱,几乎叫人快听不出来是他。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二十万北境军耳中,许多人顿时潸然泪下。

“大帅!”

“大帅!”

眼看他一句话便引起这样大的动静,江浸月不悦地将刀刃用力往下压。

“住嘴!”她又扭头朝身边士兵道,“把他的嘴封上。”

士兵很快从衣衫下摆撕下一块黑布,将祁鹤安的下半张脸紧紧封住。

正在这时,萧令宜忽然连说了三个好字。

“明宣侯原来就是这样替哀家统领大军的,你们眼里只有他没有哀家,难不成是想造反?”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一把从战车旁站着的弓手手中夺过一把弓箭。

“你们既然不肯攻城,哀家便亲自送他一程!”

她弯弓搭弦的动作明显很生疏,但锋锐的箭尖却摇摇晃晃地指向了祁鹤安。

这回连陶将军都不忍了,“太后,您三思啊……”

不管怎么说,祁鹤安都是一代名将。

若被效忠的君主亲自射杀,那当真是从军之人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青羽更是直挺挺地跪在萧令宜身前,并不言语,却将态度表达的淋漓尽致。

江浸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如此众叛亲离的场景,萧令宜又会如何抉择?

萧令宜并没受其他人影响,箭尖依旧毫不迟疑地指向祁鹤安。

“你不要怪哀家,哀家先是商朝的太后,才是萧令宜。”她道。

祁鹤安发不出声音,于是便轻轻闭上了眼,一副慨然就死的模样。

能死在她手中,也算是个好死法。

萧令宜握弓的手在颤抖,军用的弓粗糙,沉重,比不得她从前用的弓好,她却仍旧一寸寸将弦拉成满月。

勾弦的指关节没有厚厚的茧保护,于是那弦便深深陷入皮肉中,几乎是瞬间便有滚滚血珠滴落。

萧令宜对手指传来的痛感置若罔闻,眼中只有箭尖所指的方向。

她从未如此努力过,也从未如此杀心浓重过。

这拉弦的一瞬被无限拉长,脑海中似又回想起当日祁鹤安教她射箭的景象。

他站在她身后,摁她的肩,又握住她持弓和拉弦的手,“持弓者,需沉肩掖肘,揉木而弦之以发矢,身心合一,一击即中。”

弓箭离弦而去,发出‘嗖’的破空声,弦松开的震颤让萧令宜几乎拿不稳这十几斤重的军弓。

这是她习箭术以来,射出的最完美的一箭。

此箭会精准命中,夺走一条鲜活的人命。

萧令宜有这个自信。

眼看箭矢直冲城楼,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祁鹤安闭着眼,视觉受阻于是听觉愈发灵敏。

他听到箭矢急速而来的风声,脑中几乎瞬间便判断出了箭矢射来的轨迹。

身体下意识鼓起肌肉想要躲避的冲动被他硬生生按捺下来。

然而被穿透的剧痛却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搁在他颈上的剑刃似乎被拖拽着往后移了一段距离。

鲜血顿时溢了出来,祁鹤安蓦地睁眼,那箭矢的尾羽正好擦过他的侧脸,狠狠地贯入身后黑甲将领咽喉。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后退,祁鹤安感受到的剑刃后移也正是因此。

电光火石间,祁鹤安下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他本就站在城墙的凹处,浑身紧绷的肌肉蓦地发力撞开身侧士兵,整个人便前倾着从凹处向外坠落。

“拉住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待江浸月反应过来怒吼出声时,祁鹤安已经急速从城墙上坠落。

她猛地俯身往下看,十几米的高度,她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躺在城墙根,生死不知。

祁鹤安‘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五脏六腑几乎同时传来尖锐的剧痛,他的骨头大约都断了个遍。

无与伦比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将他淹没,祁鹤安挣扎着侧头,意识消散前,眸中映入那道斜立着的红影。

“开城门!将他抓回来,快!”江浸月急促地喊道。

然而她还是说晚了,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下方忽然从侧面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捞起了躺在地上的祁鹤安。

那人仰头,朝城墙上灿烂一笑,不是方才离开的宿辰又是谁?

城墙上众人大惊,这人是何时摸到城门口的,为何竟无一人发觉?

这回不用江浸月下令,密密麻麻的箭矢便直冲而下,

宿辰抱着祁鹤安快速辗转腾挪躲避箭矢,还有时间吹了声口哨。

远处蓦地窜来一匹矫健俊逸的马,待两方交汇,宿辰一个飞身上了马。

凌霄嘶鸣一声,蓦地爆发疾奔,将铺天盖地的箭雨落在身后。

与此同时,萧令宜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