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丰子恺美术周恢复举办的第三年,由于大赛的会标是一篇银杏叶,因此城市也特意选在了有南方银杏之乡的枫城。

一个以枫树命名的城市,竟然是被称为“银杏之乡”,也是挺有趣的。

美术周由前期比赛以及后期交流两个部分组成,由于交流的项目较多,所以美术展分设了不同的会场,不仅邀请到了诸多业内大咖来坐镇,也展出了在前期大赛中的优秀作品。

画展的地址选在了西郊的刘海粟美术馆。

这里毗邻高架,左右都是高级住宅区,远眺可以望见不远处的香槟湖公园,交通便利,闹中取静。

江越白和寄风约的时间是傍晚五点,因为她作为展画的作者需要一直呆在场馆内,于是两人相约在美术馆门口碰面。

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枯枝湿冷的味道,温度也急转直下。

大约是天气的缘故,虽然是周末,但来看展的人并不多。

路边地势低洼,雨水在这里汇集成一个小水塘,倒映出茂密的银杏华盖以及半片灰蒙蒙的天空。

然后雨过天晴,水中的影子忽然不见,一把黑色的大伞在正上方撑开,握着伞的手背因为用力浮现几道青痕,两条腿一前一后跨过水塘,带起几道涟漪。

遮盖消失,空留一池热烈的银杏黄。

四点四十分的时候,寄风到了。

他穿着亚麻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纯黑的高领毛衣,露出同色系的围巾一角。

在门口做了一个简单的登记和雨伞寄存后,寄风顺利地进入了美术馆。

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也不急着去叫江越白,反而沿着引导顺序开始静心欣赏起来。

美术馆里的灯光很暗,灯光打在灰色挑高的穹顶上,营造出夜空的氛围。

米白色的墙壁上,陈列着装裱好的展品。每一个展品的下方,会特意标上作品名称、作者姓名、参赛组别以及一小句作品介绍或是创作灵感。

一幅水墨牡丹前,有两个女生正把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她们一人手中拿着纸笔,一人的手臂上挂着一台微单相机。

过道很窄,路过她们的时候,寄风能听见两个人讨论的具体内容。

“.………这牡丹花的花经,应该是大师用指甲勾出来的吧。”

“不应该吧——你来看看这朵,我倒觉得是用别的硬物……”

女生讨论的画面,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图书馆听江越白分析建模思路时,她专注又认真的样子。

寄风勾起唇角,放缓了脚步,

穿过连廊,又转过两个拐角,终于进到了美术馆的核心展厅,人多了起来。

稍显嘈杂的空间里,寄风站在幕布的下方,他站在光和影的交界处,目光挤开两侧的人群,准确地找到了在另一头背对着他的江越白。

大概和画作的主题有关,江越白的画前聚集的群体以青年为主,且多是大学生。

人群遮挡,寄风并不能够看到她画的到底是什么。

有扎丸子头的少女兴奋地攀上江越白的胳膊,时不时地指着画的某个方向,兴奋地询问着什么。

江越白侧身站着,她噙着一抹笑意,耐心地挨个回应他们,专注而耐心。她的神色有些拘谨,但眸中的光是藏不住的。

大概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女生夸张地给了江越白一个拥抱,然后和她告别,牵着自己的伙伴去看下一幅作品。

橘色的光从画的上方照下来,在她的脚边画出一个圆。

寄风慢慢地走近她。

看她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背对着他,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她或许是因为热而耸动肩头,随后脱下浅灰色的呢子衣挂在手上,高腰的棕色个字裙摆掀起半朵浪花。

看她习惯性地踢了踢后脚跟,黑色的小皮鞋反射出暖色的光。

看她翻起袖子抬腕看表,随后又低头查阅手机,露出苦恼的表情。

然后,在她握着手机准备转身走的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五点整。

“师妹,你在找我?”

斜后方传来声音,江越白扭过身去,特意编的半披肩鱼骨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跳跃。

“师哥,原来你已经进来了啊,我还怕你找不到地方。”

距离的拉近,让原先被挡住的部分瞬间清晰起来。他偏过头去,终于看到了这幅画的原貌。

白色的纸张,似乎是用心电图连起来的背景,还有一个人。

正对面的光径直照过来,正好落在人物的脸上,以寄风的角度,并不能看清画中人的眉眼。

但是答案,却好像在他心底呼之欲出,像渴望春雨的嫩芽。

注意到寄风的视线,江越白愈发紧张起来,她的手死死地攥住大衣,演练了无数的话堵在她的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怂啊!快说话啊江小白!

江越白单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你——”

“师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江越白打断了寄风的话。

她抱着豁出去的决心,迅速开口:“师哥,你数学这么好,那你能帮我解开这道几何题的答案吗?”

即使事先已经重复了不下百次,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江越白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想说那些俗套又刻意的句子。

她退后两步,指了指墙上的画。

正好站断了光线,明晃晃的白色照进她的眼瞳,眼前人的景象变得模糊,在江越白的耳中,似乎周围的谈话声都变小了。

画作上的脸逐渐清晰,寄风喉结微动,把双手都从大衣的口袋中抽了出来。

“其实我想说的是——”

这回,轮到寄风来打断她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攥紧的拳头又悄悄放开,声音温暖,像是被水气浸润:“还记得亲和数吗?”

江越白一愣,下意识的回答:“毕德哥拉斯?”

公元320年左右,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发现了人类认识的第一对亲和数。

——但这和她的画有什么关系吗?

寄风安抚地向她微笑:“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你可以先反问我。”

……可你肯定知道啊。

被打断的江越白有点不爽,但还是配合地开口:“那你知道亲和数吗?”

“亲和数是一种古老的数,他们通常成对出现。假设有亲和数a和b,那么a除本身以外的所有因数之和恰好等于b,反之亦然。”

“毕德哥拉斯发现的亲和数,是220和284。”

没等她作出反应,寄风接着开口:“那么师妹,你最喜欢哪一个常数呢?”

常数?怎么又扯上常数了?

寄风失笑着提醒她:“刚才说过了,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你都可以先把问题抛给我。”

“你最喜欢的常数是什么?”

“220。”寄风斩钉截铁,“好了小白,我已经回答完了,现在回到你,你最欢的常数,是哪一个呢?”

前因后果连成线,一直在她脑子里绷着的一根弦“铮”的一声断掉。

难道他……难道寄风他?!

“我希望你的回答是——”

“284。”

“……284。”

展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放起了音乐,悠扬的长笛吹动了扰人的光线,吹进了人的心底。

哪有什么千军万马和碧海潮生,当怦然心动的那一刻,燃烧的是心有灵犀的默契。

他解出了她的画。

她答上了他的题。

也是一种圆满。

静默良久。

“不是说带我看画展?”寄风帮江越白顺了顺刘海,顺手捞起她快垂到地上的大衣搭在自己的手上。

“可你还没看我的画呢。”

“有我好看?……”

光影相接的老位置上,江上寒双手叉腰靠在柱子上,看着不远处影子交叠的两人,露出满脸的不爽。

他家的好白菜终究还是被猪拱了。

奚宇:“舍不得吧。”

江上寒嘴硬:“我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呢,这下寄风见我就要喊哥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奚宇的视线追随着二人,看到江越白正兴致勃勃地给寄风讲解每一幅话,虽然寄风的脸上写满了外行人的“听不懂”或“不感兴趣”,但他注视着江越白的眼神那么温暖又专注。

“这不是挺好的嘛。”

“嗯?”

“话说回来,你们江家人表白都是这么富有……创意?”奚宇斟酌用词,“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表白,是不是期末考试给我交了写了函数的直角坐标系上来。”

“可惜你没看懂,还判了我不合格,于是我又多修了一年。”

提起这个,江上寒就觉得窝囊。

数学家笛卡尔在给心爱的公主写的第十三封信中,只有一条简单的函数式——ρ=a(1-sinθ),而这条式子,在直角坐标系上,刚好能够画出一个爱心,故而这个函数也被称为心形函数-

科技大学咖啡馆。

扎丸子头的女生端着最喜欢的榴莲千层,坐到男朋友的身边,无视掉他嫌弃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和他分享照片。

“你不是说你数学好吗?那我就来考考你,这道题的答案是多少?”

照片中,赫然就是江越白的画。

画里的男生清隽儒雅,身后有几个奇怪的几何图形,上面还标着数字。

男生莫名其妙:“这不就是画吗,哪来的数学题。”

“好心地提醒你,这是一道几何题,这些图形你看着奇怪,其实是仿照心电图画的,数字就是心跳。”

“怎么样,做不出来吧。”

“下面就让我来给你揭晓答案。”

女生说着,翻到下一张照片。

木质画框的下方,有一块白色的小牌子。

作品:《几何》

作者:江越白

作品简介:我想提笔算一算,想你几何。

数学啊,真是理性又浪漫的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