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商人 三 (3)

钢材是抵账抵来的,也算兄弟共同做生意挣来的。当时钢材的价格很高,但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很快价格一路下跌,现在已经每吨下跌了三百多块,如果出手,就要亏一大笔钱。卖钢材,自己存的私房钱就一点都不用出了,可见彩玉是费了点心机。好聪明奸猾的女人。但不把老三弄出来,麻烦事确实也多,工商那里得跑,公安那里得跑,市政府那里也得跑。一圈马拉松跑下来,十万块花进去,也未必能顺顺当当把老三弄出来。现在如果花十万能把老三弄出来,没有了任何麻烦不说,也不用他再跑。他现在真是跑怕了,听到跑哪里,头皮都有点发麻。还有,如果能把老三弄出来,也就不用管伍根定弟弟的羊毛了。这又能省一笔钱。陆二禄叹一声,说,卖钢材就卖吧,不卖也没现钱。不过你得多长个心眼儿,先对这个表哥考查一下,确实能办事,咱们再和他细谈。

母亲一下高兴了,可见母亲和彩玉都担心他不同意卖钢材。母亲说,钱是身外之物,有了人,就有了钱,三儿蹲在牢里,你们还要钱干什么。我把话说在前头,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们一个受罪。我养你们几个,为了谁,就是为的你们互相之间有个照顾。

陆二禄明白,母亲是彩玉特意搬来的玉皇大帝,目的就是逼迫他答应卖钢材救老三。看来彩玉是横了心不惜一切代价救丈夫了。但陆二禄并没被彩玉救夫的忠烈所感动,相反,她觉得彩玉太奸猾太工于心计了。钢材说是大家的,其实大股是他的。兄弟们在一起做生意,挣了赔了,都不是平均分摊,而是按本钱多少算账,有时也多少考虑一下贡献的大小。每次生意,基本都是以他为主,本钱也是基本他出,别人只是象征性地出几万,然后帮着跑跑腿。让他出这么大一笔钱,心疼是一回事,道理不通也是一回事。很明显,彩玉在给他吃一个哑巴亏,让他出了钱,还有苦说不出,如果老三出来,功劳还是她的。一股恼火禁不住涌上心头。陆二禄突然恼火地对彩玉说,能不能把老三弄出来,我还要托人考查一下你那个表哥,考查好了,咱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母亲一下不高兴了,说救人如救火,现在有办法救人,还考查到什么时候。陆二禄不想再说这些。他想睡一会儿。起身来到卧室,母亲也跟了进来,然后一声不响坐在床边哭。

看着母亲,陆二禄心里又有点发软。把母亲和全家接到城里,本要让母亲享几天清福,可母亲比在乡下时操的心更多,身子骨也更瘦。生意上的事,他本不想告诉母亲,但母亲时时要问,每次出去做生意,母亲都要烧香许愿拜菩萨,如果生意不顺,最担心的还是母亲。陆二禄只得起身坐起,说,老三的事有我操心,你就不用再管,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老三出来。这几天我每天都在跑,刚才我就是出去找门路去了。

母亲擦干眼泪,然后又问今天去看老三了没有。陆二禄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想说看守所又不是舅舅家,想去就去。但他还是忍了。然后哄母亲说,看了,老三一个人住一间大房,里面有一张木头床,一个大桌子,还有一个小沙发,吃的住的都挺好。

母亲说,我一听就知道你在哄我,监狱里哪有床和桌子,我在电视里看过,都睡在地上,地上铺了柴草,里面还放了尿桶,拉屎撒尿,都在里面。

陆二禄说,你看的都是旧社会的监狱,新社会的监狱哪有那些东西,新社会的犯人都睡床,桌子和沙发都是我向所长要的,都是他们警察用的东西。

母亲半信半疑。低头想一阵,问,你问了没有,三儿一天吃几顿饭,早上吃的啥,中午和晚上吃的啥。

其实看守所里的监舍啥模样他也从来没见过。看守所在一栋二层楼办公,楼后面才是监舍,中间隔着高墙铁门。只好往下瞎编。

母亲说,我就不信,早饭哪有吃面条的,哪能吃得比咱们家里还好,你明明在哄我。

只能是越编越露馅。陆二禄装作不耐烦地说,咱们不是给人家送钱了么,人家是特意照顾的,要不然谁还会送钱。

母亲说,妈相信你,妈从小就知道你最好,你爹死得早,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你不要心疼钱,想办法早点把三儿救出来,人出来了,穷死饿死,一家人都能团团圆圆。

陆二禄点头答应后,母亲才离开。

陆二禄一个人静静地躺了,他觉得是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好好考虑考虑了。他觉得关键是要把生意做好。钱多了,神鬼都会敬你三分。就像乔保中。有次他问乔保中有没有门路搞到化肥,倒腾化肥批文很能赚钱。乔保中一脸牛皮地说,要什么门路,钱就是最大的门路,赶快多挣钱。钱少了你跑他,钱多了他跑你,就像我,钱多了,又是政协常委,又是优秀民营企业家,整天和市领导在一起,别说我巴结别人,别人看到我和市领导一起上电视,就主动跑来巴结我。乔保中的话虽然夸张,但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钱少名气也小,就只能巴结到赵得厚、伍根定这一级人物,钱多了名大了,就能巴结到市领导这一级。巴结到市领导这一级,下面的局长、县长就根本不用你再去巴结他,只要告诉他们市领导怎么怎么说了,他们就会拼了命创造性地去办,哪里用得着你去巴结他们。

陆二禄相信,只要努力,以后的前景还是美好的。贷款一到手,就抓紧做几笔大买卖,挣到钱,就也开一家工厂,办一个实业,让人们也知道,他陆二禄绝不是开皮包公司的空手老板。

应该精神饱满地去见陈小玉。吃过饭,他便说身体不舒服,独自到卧室睡了。

仍然无法入睡。见了面说什么,今晚能进行到什么程度。说点带感情的话是可以的,但完全表露心声怕是不行。在两人没建立起一点感情的时候说爱一类的话,就会吓跑人家。当然,也不排除有点意外收获。你想,晚上一起吃饭,一男一女单独出去吃饭,这意味着什么,陈小玉当然也清楚。陆二禄浑身又充满了亢奋和甜蜜。如果发展顺利,摸摸她的手也许是可以的。接下来怎么办?搂搂她的腰?亲亲她的脸?想到这些,他的心都酥了。

越想睡着,越睡不着,狠了心躺到下午三点,他再也躺不住了。不行,人家答应晚上一起吃饭,但只送两件羊绒衫,太小气了,也不像个大商人。商人除了感情,剩下的只能是钱了。那么再给陈小玉带点什么礼物,让陆二禄颇费脑筋。钱当然不行,那样有点像嫖客对小姐。金戒指金项链也不行,这都是定情的礼物,现在还远没到那一步。电器收录机很实用很新潮,但体积太大。突然有了好主意:送架照相机,就说她太漂亮了,应该处处留下漂亮的身影,这样一说,她就没有理由不收。还有,再送一块进口手表,就说朋友在香港做生意买的。陆二禄很为自己的决定得意。他想,自己虽然在乡村长大,但无论是长相谈吐还是审美情趣,都超过了一般的城市青年。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在社会这所大学,他已修炼了几个专业,和大学生比,在社会知识方面,要远远超过他们。比如有次坐火车去南方,有对情侣坐在他的对面。那对情侣很是时髦很是高雅,两人依在一起卿卿我我很是恩爱,但和他熟悉后,那个小巧迷人的女子很快便喜欢和他交谈,眼睛也时时瞟在他的身上,眼神中也止不住流露出爱慕的感情,以至于让那男朋友吃了醋然后莫名地乱发火。

但陈小玉不是那女孩子,陈小玉比那女孩儿有学问,也比那女孩子成熟得多。陈小玉能不能对他有好感,他心里突然又没有了一点底。

还得理理发,再做个面部护理。毕竟是三十七八的人了,和人家水嫩的肌肤比,自己就是个老核桃,不护理当然不行。时间太紧了。陆二禄匆忙起来,找出五千块钱装入包里,急忙出了门。

相机和手表都买了中档偏上一点的,但还是花去了近六千块钱。陆二禄不禁觉得自己有点荒唐。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青年一样,冲动盲目,没有一点理智。救兄弟花点钱舍不得,无缘无故却要一下花这么多钱。这么多钱花了,会有结果吗?如果有结果,那么又要得到怎么一个结果。是让她当情人?是让她当二奶?或者干脆离婚再娶?他好像没有想过。他不禁摇着头叹息。但他清楚,要想让他刹车,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的半生中,还从来没什么事让他如此倾心,如此神魂颠倒不顾一切。

他想,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追求了,不管结果如何,一生也无怨无悔了;如果不去追求,他将后悔一辈子。

又急急忙忙理了发护理了脸面,然后来到银行楼下。看表,还是早了近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