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照进了墙角,眼看就八点钟了,高歌仍赖在**不起。高歌喜欢撒娇胡增泉是知道的,但结婚以后,特別是最近发现怀上了孩子,撒起娇来就让他有点无法忍受。但无法忍也得忍,谁让你要比人家大十多岁。胡增泉将高歌扶起来,但高歌仍然不睁眼睛。胡增泉只好一边扶着她一边给她穿衣服。但高歌还是几次乘机躺倒。胡增泉想发火,但他知道她是故意和他闹着玩。如果不是恋着你爱着你,人家躲都躲不开你,还和你玩什么。胡增泉只能在心里叹一声。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还是老了,都老得没有了青春的气息,更没有了童趣,连陪同娇妻撒娇玩耍的性情都没有了。但他想努力适应,培养一点稚气,培养一点小青年的朝气,力争基本能和她同步。他干脆几下把她的衣服扒光,然后把自己也脱得一丝不挂,然后也爬上床。虽然没有一点性欲,还是把她压在了身下。她却敏感地双手护了肚子,说,你倒是拿个主意呀,这孩子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要和不要他都说过。如果说心里话,他想要,而且想要个女儿,因为儿子的顽皮不听话已经让他有点灰心。但他说要时,她却说不想要,而且一下哭了。他问为什么,她却哭得更加伤心。当她哭够了时,才伤心地说她原以为会活得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现在才知道也逃脱不了喂孩子当家庭主妇的命运。他一下理解了她的心情,但还是觉得她太幼稚了点。三十出头的人了,想法还像个小姑娘。现在又问他要不要,他知道,说要或者不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要还是不要,她就是想保持现在这种无忧无虑也无责任的日子。她这样的心态,这样的性格,要了孩子将来也是麻烦。不如干脆不要。没有孩子,也省去有孩子的麻烦。胡增泉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说,这回我下决心了,坚决不要。

高歌认真地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认真地再重复一遍。高歌却又哭了。说,你已经有儿子了,你可以不要,但我不要怎么办,我老了谁来侍候我。

她也会思考问题,也思考了不少的问题。胡增泉说,如果你现在不想要,咱们过几年要也行。

高歌却一下生气了,说,过几年你就五十我就快四十了,老头老太生一个老儿子,别说质量,能不呆不傻就不错了。生一个不如你我的后代,还不如不生。

胡增泉清楚,说什么也不如什么都不说。由她去吧。

胡增泉放开高歌重新穿上衣服。要离开时,高歌却拉着不放,要他拿个主意给个准话。真是有点烦人。但他感觉出她还是想要这个孩子。胡增泉态度坚决地说,如果你想要,那么我们现在就定了,坚决要。

坚决要,你说得好听。高歌又来了,她连珠炮似的说,你一天叫喊着要离开学校到地方上去工作,地方上的那个官有多忙你不是不清楚。你走了,什么也不管,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回来也像住旅店,住一晚就走,把孩子扔给我,我一个人怎么能带得了。

髙歌虽然也想让他到西阳当领导,想要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但她也想要一个温暖的小窝。女人这样想可以,如果男人也这样只想守安乐窝,那这个男人就没了出息。因为男人胸无大志贪图安乐,肯定事业不会成功。事业不成功,别说没有安乐窝,老婆能不嫌弃你,就算贤妻良母了。胡增泉说,地方上工作有地方上的好处,在地方上,处长就是大官,就是一方诸侯,有权有势,什么事办不到?给你雇两个保姆都没问题,把你当太后伺候都不在话下,你还愁什么愁。

高歌立即反驳说,保姆能顶丈夫吗?如果能顶,我还要丈夫干什么,难道我雇不起保姆?你也不想想,别的不说,孩子生了病怎么办,孩子遇到危险怎么办,保姆能替我分担忧愁吗?

如果一点责任都不想担,那还要孩子干什么。胡增泉生气地说,那就不要了,要孩子添麻烦,那还要他干什么。

高歌说,不,我就想要,我就是想要一个有爸有妈的孩子。

不离开学校他知道这不可能。在学校,他已经感觉很窝囊很失落了,再呆下去,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但宋校长那里至今没有消息。掐指算算,宋校长许诺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他虽然心急,但他清楚,在地方上任命一个处级领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是急不得的。他坚信宋校长能够办到,而且宋校长也一定会办到。因为这件事不同一般,他和他的关系也已经不同一般。记得有人把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贿、一起嫖过娼称为四大铁哥们儿。如果这话有道理,那么他和宋校长的关系,就比铁哥们儿还铁,他简直就是宋校长的救命恩人,他的事,他不办也得给办。这没有一点含糊。再说,他也是教授也是处长,调到地方上去不但没有难度,还可以说是去支援地方。他已经定下了期限,如果再等十天没有消息,他就直接去找宋校长,催他快点去办。

胡增泉觉得应该明确告诉高歌,离开学校是肯定的,她也不要再提这事,也不要再抱半点让他守家的幻想。高歌听了,又半撒娇半伤心地哭了。

让她哭去吧。如果再和她玩下去,这辈子就要被她烦死了。胡增泉默默地煮好两碗牛奶,再拿出两块面包。将高歌的那份端到高歌的床前,然后回来把自己那份快速吃掉,然后打声招呼出了门。

办公室很安静,但他的心情却更加烦乱。高歌的任性真让他有点不能忍受。如果理智地看,如果说过日子,娶高歌还真不如娶杜小春。这点,他一开始就清清楚楚。但爱情确实无法理智,太理智也就没有了爱情。胡增泉只能再叹一声。但想到杜小春,他就觉得对不起她,觉得欠了她很多,总是良心不安,总是想找机会想办法弥补点什么。这一折磨他的念头已经很久。再次反复考虑,弥补的办法也只能是金钱。让她过得再好一点,过得宽松一点,快乐一点,他也就放心了,心里也好受了,良心也不受谴责了。

宋校长给的卡有一张五万的还没用。他决定把这张卡给杜小春,让她的生活更宽松一点。

他决定先给杜小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如果她在家而且有空,他就到她家里去看看。感觉已经很久再没去过她那里了。

接到他的电话,杜小春是愉快的,这从她的声音里能够明显地感觉出来。问几句近况,他将话题转到出国,然后说,我给你办了一张卡,里面存了点钱,你换点美元。出国花销大,不多带点钱处处有困难,多带点,也可以买点好东西回来。

杜小春立即说不用。胡增泉坚持要给时,杜小春坚决加以拒绝。

杜小春的口气是坚决的,这让胡增泉难堪伤感。感觉杜小春不仅在生他的气,而且已经和他有了仇恨。他想解释,又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和高歌结婚一类的话已经不能再提。他只好问她为什么不能接受。胡增泉说,我送你卡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赎罪,只想表达一点歉意,表达朋友之间的一点感谢,同时也想让你生活得宽松一点,不会因为经济的原因让你尴尬。

昨天,叶天闻已经给她送来三千美元,说这是外事处给的,出国后零花,每人都有。收下后,她又有点怀疑,感觉不可能给她这么多,如果给,也不大可能让叶天闻来送。这让她到现在都有点忐忑不安。她想问问外事处,又怕问出麻烦,觉得还不如糊里糊涂的好。现在胡增泉又要送她钱,看来,人们也许把她当成了弱者,当成了同情的对象。她觉得她不需要同情,她更不是弱者,没有丈夫没有后台没有官职,她将生活得更自由,更坚强,更出色。杜小春也放平和了口气,说出国的钱她真的已经准备充分了,外事处还给了一些,再多也没用,她也不需要太多的钱。

放了电话,胡增泉的心里莫名地感到难受。泡一杯浓茶呆坐一阵,他决定给组织部的佟副处长打个电话,再问问这次人才人库的情况。

他本来没把这次入库当回事,但这回他笔试和考察都得了全校第一,而且排名顺序也公布了出来。他想问问这第一名能不能得到提拔,如果不能立即提拔,过后调到别的单位,这第一名还能不能继续有效。

佟副处长听后笑出了声,说,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选拔用人的事你也和我一样清楚,这次人库,说白了就是一次人才摸底,人库的人才能不能得到提拔,什么时候能提拔,都要看具体情况而定,现在谁都说不清楚。但你既然问我,我就帮助你判断一下。在你们单位,你是第一,如果你们单位马上要提拔一位副厅级干部,你就最有希望。但你们单位现在的情况是领导不仅不缺,职数还超编了一个。以后缺编时能不能提拔你,你这个第一能管几年,那就更说不清了。至于调到别的单位,情况就更加复杂,因为不仅调人单位也有一个第一,而且还要看调人单位的具体情况。

这和他判断的一模一样。原以为问问会踏实一些,但问过后心里却更加乱七八糟地难受。也许真的是命运不济。考副厅级时,几次都不能考第一。如果副厅考试考个第一,哪里还有现在这么麻烦。

吃过晚饭,胡增泉刚想安安静静看看电视,虎平却提了烟酒来感谢他。

见到虎平,胡增泉就本能地有点不安,好像这个虎平真的是只老虎。见虎平还提了东西,胡增泉的气更不打一处来。这个二杆子虎平,难怪他会出事。虎平这件事,胡增泉想起来就后怕,想起来也羞愧。他觉得这件事是他这辈子干得最冒险也是最不人不鬼的一件事。他早就下定了决心,绝对不再干这样的事,也想尽快忘掉这件事。可这个二杆子虎平,竟然又不知趣地找上门来,而且是来感谢。胡增泉严厉地问提东西来干什么。不待回答,胡增泉又严厉地说,难道你干了件光荣的事?难道纪委处理你还处理得不够重?

虎平说,处理是处理得够重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感谢一下你。

接到检察院的文件,胡增泉就建议给予虎平严厉的处罚。最后学校采纳了他的建议,决定给予虎平开除党籍,免去一切职务,行政记大过处分。这样的处分,他还要感谢,让胡增泉一下有点困惑。他仍然严厉地问为什么。虎平说,我没有去坐牢又保住了公职,已经是万幸了。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感谢过你以后,就平平静静地生活,再什么也不求,再什么也不争,再什么也不当,只安心把工作做好,一辈子把人做好。

虎平说他没坐牢都是他的功劳,这话吓出胡增泉一身冷汗。他怎么知道是他的功劳。看来,知道是他的功劳的人肯定不止虎平一个人。不行,得问清楚。虎平在沙发上坐下,平静地说,你也不要怕,里面的事无关的人绝对不会知道,你也绝对不会有事,因为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我受贿三万块而且坦白自首,给我这样的处分已经不轻了,已经合理合法了。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一点偏袒和过错,谁也不会对你有一点看法。

说得也是。我胡增泉在处理虎平这件事情上,确实处理得合情合理合法,别人当然不会有看法。至于别的事,那都是打死也没人承认没人说出的事,他也没必要过分担心。但这件事给他的教训是深刻的,那就是做了亏心事,时时害怕鬼叫门。他已经下了决心,以后永远不再做犯法的事,也不做冒险的事。

胡增泉不想再和虎平说什么,他只想和他划清界限,以后也再不来往。虎平还想说什么,胡增泉立即说他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虎平的脸色一下变得灰白。他无声地站起来,然后无声地往外走。这让胡增泉一下又觉得有点过分,便说等一下,咱们一起走。

虎平还是一个人快步走了。胡增泉在校园里转一阵,还是想把卡送给杜小春,而且这样的愿望特别的强烈。胡增泉决定去一趟杜小春家。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能屈能伸,既然亏欠了一个女人的,就应该不怕委屈把亏欠的给人家弥补上,这样自己的良心才能安稳。再说,杜小春拒绝,也是心里有气,他至少应该让她把气消掉。胡增泉再没有半点犹豫,他大步向杜小春家走去。

来到楼下,胡增泉又有点担心。上次来撞上了叶天闻,今天会不会撞上别人。他决定还是给她打个电话。接通电话,当杜小春说不需要来时,他立即说他已经在楼下,马上就上来了。在杜小春犹豫时,他判断出屋里不会有别人,便挂断电话快步上了楼。

还没用他敲门,门就给他打开了。胡增泉开门见山地说,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歉意,我这辈子心里也不会平静,你接受了,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胡增泉坐下后,便将那张卡掏出放在荼几上,说,密码就写在上面,取完钱可以将卡扔掉。

望着卡,杜小春很是为难。她知道胡增泉是真诚的,胡增泉的心里也是有她的。她不能接受这份好意。但她的心里还是涌上一阵感动。昨天马长有告诉她,学校已经找他谈话,要他留下来,并且任命他为副院长。他已经答应不走。马长有还告诉她,学校同时也把他当做人才,决定在人才楼给他分配一套一百三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房价按成本价,一平方米大概是一千元。马长有说,新房分到手,你就去住新房,这套旧房归我住。她确实想住新房。如果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愿望,那么最大的愿望也就是住上一套宽敞明亮的新房,然后在新房的大卫生间里安装一个漂亮的大浴缸,然后每天洗一个温暖的热水澡。最后马长有还是提出了复婚。她觉得这事还是让她想想再说,至少是目前还不大可能。离了几天再合,谁都会笑话她,会说她当时离婚就是为了嫁胡增泉,会说她嫌贫爱富,离了马长有要高攀胡增泉。现在如果复婚,人家又会说她没攀上胡增泉,但马长有也富了,再回过头来攀马长有。这样她成了什么人。老实说,在她的心目中,她从来就没想过高攀男人,更没想过依靠男人来生活。她也一直认为她是有能力的,也是坚强的。但现在看来,马长有把她当成了弱者,胡增泉把她当成了弱者,叶天闻也把她当成了弱者。人们之所以把她当成弱者,也许因为她是女人。她当然不想当弱者,更不想让人们同情她,可怜她。胡增泉来送钱,名义上是赎罪,实际上还是可怜她。望着胡增泉,杜小春认真地说了自己的这些想法。胡增泉说,我并没可怜你,而是我真的心里难受,我要自己救赎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的良心。

这回杜小春还是被感动了。她觉得他们都是好人。她想哭,但还是竭力忍住,低了头什么也说不出。

胡增泉能够理解杜小春此时的心情。他的心里一下宽慰了许多。他想说感谢她的话,更想说那些深埋心里而且充满了感情的话。但他知道不能,而且是永远的不能了。

沉默地坐了一阵,两人都冷静清醒了许多。杜小春的脸上很快露出了不好意思。胡增泉知道,他该走了,如果不走,很快就会陷人尴尬。

杜小春并没挽留他,这让他心里又不免有些遗憾。

胡增泉返回办公室,西阳市组织部部长和一位科长却在办公室门口等他。部长说是来考察谈话,实际就是告诉他,市委常委会已经决定调他到西阳市任发改委正处级的副主任,这次来,就是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然后补充一些考察材料。

该来的终于来了。胡增泉的心一下平静得有点浑身无力。同时也有一种终于到了目的地的感觉。他暗暗长舒一口气。他想,不管以后情况如何,不管以后能不能再升,一定要努力干好工作,要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即使是升官,也要靠自己的能力,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这样去做人做官,才能问心无愧,才能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