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培良三生桥
祭坛设在培良的护城河边,浅浅的河水甚至淹不过高处的河床。强烈的阳光刺得眼泪不住往下淌,岸边的垂柳都没精打采的低了头,但跪扑在地上求雨的众人却格外精神。
锣鼓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扮演龙王的舞者大力挥舞着手里的彩旗,像是真的有万千虾兵蟹将能听候调令,“雷公”“电母”从简易的台子上高高跃起,大声嘶吼着古怪的音节。
祭祀前的表演一结束,十几个灰小童簇着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就登上祭坛。赤豆、白米、黄粟、芝麻、大麦摆出五谷丰登,四方天地风、雨、雷、电各占一处。求雨的祷词晦涩闷长,老道士还没有念完,浅灰色的道袍就被汗水浸透,白色的拂尘似乎都能拧出一把汗,浓浓的香火味飘**在长河两岸,散都散不尽。
晋王与赣州其他主要官员坐在离祭坛最近的地方,烫人的烟灰落在肩上,又不好拍掉,头上顶着如火的太阳,汗水一遍又一遍地泡湿了繁琐厚重的官袍,心里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强忍到仪式结束。
最后的颂词终于说完,台上的老道士已经接近虚脱状态,脚步不稳只能由两个徒弟背下去,坐在前面的大人们看着时候差不多,马上逃离了现场。
王爷是要回京城的,为官者有朝廷的俸禄,但培良的百姓不同,大多数人要靠天吃饭。他们跪在祭坛前不愿离去,盼望着自己的诚心可以感动上天,为赣州求来一场久别的甘露。
没有乘来时的马车,韩景避过众人,拉住皖紫霄便闪进了空旷的街道,七拐八转,还没转清方向,皖紫霄已经被带到了三生桥前。
三生桥上走三遭,从此百世不相离。
三生桥是培良月老祠前一座通体洁白的石桥,可什么时候有的它,谁也说不清,只是有传言说它比那月老祠还要早一些。当地人相信只要和爱的人携手走上三遭,便是许下了百世同心,哪怕相隔万里来世也总能找得到。
兴许是因为大家今天都去求雨了,培良的月老祠前竟见不到年轻貌美的小姐、文质彬彬的书生、浓妆艳抹的媒婆,就连解签看挂的云游方士都寥寥无几,偌大个祠堂空****的看不见几个人影。
“就这么座几步到头的小桥?”皖紫霄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韩景无奈一笑:“简陋是简陋了些,但听当地人说是很灵的。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上去走走,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皖紫霄心情极糟,负气道:“灵?你是听哪位转世高人告诉你的?改明儿回到大都,我也去月老祠前出钱捐座桥,看看会不会有人当成什么‘三生桥’来拜一拜!”
本来满怀欣喜,但被这冷水一浇,韩景也没了调笑的兴致,不问身边的人愿不愿意,拉起手就往桥上走。
“两位公子若只为过桥就不如再往前走走,那里还有座石桥。”
正准备踏上第一节台阶的脚收了回来,韩景转身竟发现身后站着个拄着拐杖的跛腿老道。老道士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他竟丝毫没有察觉,无声无息。
皖紫霄一脸受惊后的警觉,上下打量半天,沉声问道:“怎么这桥我们过不得?”
跛腿老道笑笑,撸着胡子:“就是怕你们上的去下不来,老道士我宅心仁厚从不诳人。”
皖紫霄回头看着短短的石桥,满心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韩景握紧他的手,回瞪着老道士:“下不来?怎么个下不来,你不如说清楚些。”
老道士并不回答,大笑几声,唱着曲调不清的歌转身离开:“三生桥呦!定百世……不相离呦!不相弃……自古君王最多情,凡人安得几痴心……风萧萧兮雨淋淋,路迢迢兮水漫漫……”
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除了阵阵小风再没见到任何不同寻常,皖紫霄开始怀疑刚刚的老道士。难不成这又是韩景戏耍自己的花招?不甘不愿地走到桥头,皖紫霄从韩景手中挣脱出来:“王爷您看,这走也走过了,就不如早些回去,明日还要返京呢!”
韩景拦住皖紫霄,眉眼间尽是不悦:“怎么算走过了?不是还有一遍?”
皖紫霄冷笑道:“王爷当真了?三遍真是一遍都不能少!不过是玩玩,太认真就没意思了!”
韩景脸色又沉下几分,扯住皖紫霄,声音低闷:“我没和你玩!”
实在拗不过他,皖紫霄被拉扯着又走上三生桥,刚走几步,天空中就聚起了大片的乌云。皖紫霄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边低声道:“王爷,要下雨了……”
韩景瞟了眼桥的另一头,把皖紫霄往身边拉了拉:“桥又不长,走过去再回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忽然天空中劈下一道紫色的闪电,隆隆地雷声从远处传来,狂风夹着雨水开始肆虐。原以为天气炎热,皖紫霄身上只着一件薄衫,现在天气大变,寒气升起不由打了个冷战。韩景伸过手要去搂,皖紫霄慌忙闪开:“下雨了,早些走完,免的染了风寒耽误路上的行程。”
韩景不好多言,攥紧皖紫霄的手,加快了脚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韩景觉得三生桥变长了,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走也到不了桥头。
雨越来愈大,不一会儿身上的衣衫就湿透了,皖紫霄开始不住地发抖,一来是因为身子本就虚弱畏寒;二来,也是更重要的,跛脚老道的话反反复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向来狠辣无所忌惮的皖大人从心底生出阵阵惧怕。说不清在怕些什么,但那种不安与对莫名的恐惧却时时折磨着他。没有推拒,皖紫霄乖巧地任由韩景拥住前进,紧紧相贴的体温让他稍稍安心。
终于走到桥头,韩景刚要折返,却被皖紫霄拉住:“别……别走了……我们从前面回……”
韩景擦了把皖紫霄脸上的雨水,温热的手掌捧住下颚,柔软的双唇细密地吻过脸颊:“舍近求远!走回去就好了……”
抗拒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比雨水更猛烈的柔情将皖紫霄缠在其中不可自拔,虽然眼神里还残留着丁点挣扎,颤抖的双肩却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