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镜花水月

天蒙蒙亮,一小支队伍便出了大都北门直奔不远处的军营,白日里才化的积雪经过一夜又结成了薄冰,马蹄踏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兵部尚书郑毅拜见晋王!”

兵部尚书郑毅生的白面长脸,一副斯文长相却是半个粗人。三十年前还在书院念着之乎者也的郑家小公子因为一道丧父的噩耗,硬是被逼丢下笔墨,在一帮精壮汉子的簇拥下登上了战马。从此再难见吟诗弄风月的书生,摸爬滚打的对象变成了铁血的将士,北疆的鞑子,南疆的蛮奴。靠着累累战功本可以封个什么将军,郑毅却难得的极有性格,仗着在军中自学的篇篇句句,不愿为武将偏要当个文臣,为防止边将权力过大,宣正帝也乐得封他为兵部尚书。

先锋将军高拱听到传报,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抹抹嘴带着几名副将赶忙往外走。

看见有人迎出来郑毅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随行官员,隔着鹿砦一拱手道:“兵部尚书郑毅拜见晋王!”

高拱点头示意守卫放行,拱手回礼:“郑大人请!晋王爷正在主帐等候大人!”

郑毅神态自若,随行的官员们却是面面相觑。原本大清早来就是为了以表诚意,没想到晋王起得更早。当然这也恰恰证实了齐公子的话,他扣留军队不肯入京,果然是有求于皇上。

晋王端坐在主帐内,看了眼揭开帘子进来的众人,开门见山直言道:“南疆一战我军虽胜却也损失惨重,若不能有个妥当安置,本王无颜面对逝去的将士!”

郑毅弓腰行礼,笑道:“晋王爷多虑!京军大胜,举国欢腾,皇上定然会为各位将士加官封赏。勇士远赴南疆征战七月有余,除夕又遇上百年难见的大雪封路,这明天就是十五,还请晋王爷率军进京,也好让将士们与家人团聚。”

晋王韩景默不作声,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笺:“本王当然知道明天是十五!这里有一些小小请求,只要皇上应下,本王即刻班师回朝。”

早料到韩景会有这手,郑毅相当淡定地收起副将递过信笺,揣在怀里,再次行礼后,带领着随行官员匆匆回京复命。

正午刚过,一封嘉佑帝的亲笔密诏就交到了韩景手上。

正看到忠臣奸相斗智斗勇,手里的书忽然被人强行拿走,皖紫霄不悦地抬起眼,却正对上一双墨点的眸子,心里一紧,尴尬地微微偏开头:“怎么?宫里有消息了?”

韩景笑得坦然,食指划过椅子上人的白皙脖颈:“嗯,这点小要求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指尖碰触过的地方就像是点上了火一片热辣辣,明明是耳根都红得烫人,皖紫霄却不愿就这么比下去,挑起眼睛带着玩味道:“皇上倒是比我们想象中来的大方些。”

知道他面子薄又死不认输,韩景笑笑先一步放过他,拖过一旁的椅子,坐到皖紫霄身边:“只怕不是皇上的意思,有人劝过他了。”

“齐远山?”皖紫霄不露痕迹地向外移了移,脱口道,“皇上一贯很听齐公子的话。”

看见了他的小动作,韩景有意又凑过去几分,拉过皖紫霄的手握在掌心:“皇上就如先皇一般,都不是轻易听劝的主,能听得进去的不过是怪力乱神而已。”

“你指郭子干”,位高权重的男人连脸皮都比旁人厚一圈,皖紫霄无奈只能任由他拉着,略一疑虑,“先有曹国公,后是宣正帝,现在又得到皇上的宠信,这些年他真是如鱼得水。只是……我总觉得他不那么简单。”

韩景的眼中闪过丝丝阴毒,轻笑道:“他当然不简单,尤其是母后的那一卦,算得好极了!”

两个“不简单”含义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皖紫霄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瞬间彼此皆陷入沉默。

彼此相抵就这么对坐了良久,皖紫霄的手都被韩景攥出了汗。

皖紫霄侧头一笑抽出手,故作轻松地站起来:“王爷可想好了,今晚吃什么?”

韩景没有动,嘴角僵持着上翘,完全陷入了深思。

晋王心里想着什么,就算是他一字不说身边人也能猜到八分,不愿看他越陷越深,皖紫霄试探地推推,岔开话题:“王爷饿了吗?也是时候吩咐他们准备晚膳了!”

韩景神色一晃,抬眼盯着皖紫霄,有些粗暴地抓住消瘦的手腕,神情狠绝让人发憷:“紫霄,我要你帮我!”

“好”,早料到他会如此,皖紫霄毫不犹豫地回答,“王爷,我一定会帮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

韩景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拉起皖紫霄向外走去,手上的力道掐得人生疼,似乎再加把力就能捏断掌心里的腕子。

他头也不回,一股脑地往外走,皖紫霄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就要结束了,过往种种如脚下的步子正在飞速消失,眼前的人逐渐变得陌生,镜花水月的破碎就在一刹。

正月十五的清晨,晋王率大军回京,大都城里的百姓拥在街道两旁,早早挂在树上的花灯被挤落不少。大军平乱凯旋,又逢十五佳节,整个京城都沸腾着喜气。

当晚皇宫盛宴,嘉佑帝下旨,晋王韩景因征战有功予留京城,先锋将军高拱封骠骑将军,布衣皖紫霄授予刑部主事一职。

嘉佑帝刚刚登基政事还不熟悉,晋王远征归朝根基不稳,曹家元气大伤也没有恢复,不管背地里几位如何盘算,至少表面上嘉佑元年是异常太平。

三方鼎力贵在相互制衡,只要有一方弱下来,很快就会被另外两方吞并。嘉佑帝虽然暴躁平庸,手下的能臣更是寥寥无几,可无奈他霸着皇位。谁要动他谁就是乱臣贼子,天下人得而诛之!

晋王韩景、曹国公曹裕章都不会傻到先去招惹他,两个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了对方身上。姓韩的又怎么会是曹家人!

充足的蛰伏休养,嘉佑二年,一场关于权利的角逐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