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的湿润让白云呼吸透畅起来,她长长舒了口气。人生无常,谁也料想不到人生路上会遇上什么灾难。可夫妻,不就是无论贫富、无论沉浮,都应当携手互助,齐进共退吗。

白云是在六一年高中毕业后,顶替了病退的母亲成为一名国营商店的营业员的。他认识顾晓风是在六三年的初春。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白云下班后踩着自行车没走多远,自行车链条夹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那时候,平时都是她和已经成为她嫂子的美静一起下班回家的,可那天下午,快到预产期的美静,因为脚肿得厉害,下午和哥哥去了医院。偏偏白云一个人回家,自行车却坏了。

白云在还有些寒意的细雨中,蹲在路边使劲扳着脚踏,可那脚踏却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路上有许多人骑着自行车赶路,白云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她连忙站起来向他们招手求助。

第一辆自行车从白云身边飞驰而过,自行车的后轮带起路上的泥沙,在行进中飞溅,飞溅的泥沙一直跟随车轮远去。车子飞出好远,那个骑车人才刹车回身向白云望过来。白云看到第二辆车飞到她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吱”的一声,接着一声很大的撞击,“嘭!”地一响,后面的自行车来不及刹车把第二辆连人带车撞翻在地,那自行车向前滑了半截才停下来,自行车的前轮还在地上飞速地旋转。

后边的人责怪地叫喊起来,骑第一辆自行车的人回头看到同伴摔倒了便掉头折了回来。白云忐忑地看着他们,不敢近前。

白云看见那几个人在嘲笑摔倒的那位同志,几个人嘻嘻哈哈了一会儿看没什么事便又骑车走了,摔倒的那个小伙子扶起自行车,双腿夹住前轮,把撞歪了的车把拧正,然后推着自行车向白云走来。

白云突然心跳起来,她想,要不是自己拦车,那位同志不会摔倒。白云咬了咬牙赶紧低下头。

怎么了,自行车坏了?

嗯,链条夹住了,对不起啊,同志。

没事,我帮你看看。

白云看到那个人的膝盖蹭了一团泥,他的两个手心也蹭了一层泥沙。白云连忙掏出手绢叫他擦擦。他说用水洗洗就行了。他走到路边的一处积水处,把双手手指和边缘的泥洗了。

你别用水洗了,你看你的手心都蹭破了,真的对不起啊。

白云说我拿手绢帮你把手包住吧,你有没有手绢,我一起帮你包上。

不用,我先帮你看看自行车吧。

白云看着他把自行车支起来,蹲在那里把脚踏朝后慢慢转了几圈,原本纹丝不动的链条不一会儿就被他取了下来。

同志,你真厉害,我弄了半天都动不了,我还以为今天只能把自行车扛回去了。

你一个姑娘家,哪会弄这些。放心吧,一会儿就好。

没一会儿,他果真把掉下来的链条装回去了。

他试了下自行车,扶着车把向白云微笑着说,好了。

同志,你还是把手包上吧,下雨弄湿了会发炎的。

他把两手往身上蹭了蹭说没事,伸出手掌却看见手掌上渗出了血点,只好让白云把他的双手包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改天再把手绢还给你。

我叫白云,我就在前面那个商店当营业员。

那一天,从来不写日记的白云临睡前在日记中写道,他叫顾晓风,今天他为帮我修自行车擦伤了双手。

顾晓风过了几天来找白云,他在卖布料的柜台扫视了几眼,又挨着柜台向里边探望。

“同志,你要买布吗?”美静招呼道。

“哦,不,不是。”

“顾同志你好。”

白云掀开一个厚重的门帘,露出了喜气洋洋的笑脸,顾晓风见了她也咧嘴笑了。

“快下班了,我在后面记账。”她一脸春光地对他说。

“我把手绢给你还回来。”他说着又望了白云旁边的美静一眼。

白云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和本子走近柜台朝他的双手望去,“你的手好了吗,没发炎吧?”

“没有,已经好了。”

他伸出手掌给她看。

顾晓风讪笑着瞟了美静一眼。美静掩着口偷笑着,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游移。

“啥情况,这是?我咋不知道他是谁?”

顾晓风走后,美静神秘地打探道。美静是白云介绍给哥哥成为她嫂子的,平时俩人无话不说。

白云就把那天车子坏了顾晓风帮着修好的事告诉了美静。

“我看他进来吞吞吐吐的样子,肯定对你有意思。”

“别胡说,人家那么高尚,为了帮我还摔了一跤。”

“你就信我吧,他以后还会来找你的。”

白云把美静说的话也记在了日记里。美静这句话一直在白云心头萦绕,她每天上班都不时盯着门口,直到顾晓风真的又来找她。他开始周末邀请白云姐妹们去他们大院看电影,或者去游泳。白云和妹妹,有时还叫上哥哥。再后来,便是两人确定恋爱关系,白云常常无比崇拜地听他讲他的父亲身上的伤,讲他们一家随着父亲迁来迁去的历程。

再后来,顾晓风不顾家里反对参加了部队的集体婚礼,他们戴着大红花,和别的战友一起,在首长和战友们的祝福中结为夫妻。

这几年,虽然白云有时也为顾晓风出去喝酒的事和他闹别扭,但在她心里,她内心深处对丈夫一家人的崇敬,还有对丈夫的那种敬爱,早已经深深地长在她的血脉里。她想顾晓风肯定不是故意打死建宁的,他一定是喝醉了失手才发生的意外。白云更清楚顾晓风他们一帮好朋友都找的门当户对的老婆,而且一个比一个有文化又漂亮。白云一个站柜台的营业员,当初顾晓风爱上她的时候,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是激动得欣喜若狂的。更何况她现在的工作都是他家给调的,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时候丢下顾晓风,让他一个人独自经受这场灾难。她知道一二十年一定很漫长,但是只要他没有给枪毙,白云会一直等他出来。

“你真要想生下来,哥也不会不管你,可一旦生下来,你就再累也不能后悔了。”哥哥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

“这辈子,除非他有一天变心了,不然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有时候,灾难也许是人生的试金石。真正相爱的人,无论平时怎么争吵,有多少矛盾,可到了一个人掉进坑里,于你毫无用处,并且成为你的负累时,那时,你心里对他的那种情感,心疼或者是厌弃,就会从你的心底浮现出来。这感觉会让你认清,你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深爱这个人。白云从这些日子的朝思暮想与牵肠挂肚里,感受到了自己对顾晓风的爱,那不仅仅是可以同甘,也是能共苦的。

“行,哥知道了。可你要想清楚,你一个人要过一二十年孩子没有爸爸的日子,你是不是真的能坚持下来。”

白云才擦干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她用毛巾捂着口又哽咽起来,白杨连忙又劝道,“既然你没打算离婚,那你放心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哥和嫂子会帮你,还有爸妈呢,放心吧。”

判决下来时顾晓风果真被判了七年,这对提心吊胆的白云来说算是可以喘口气。她一直害怕他会判成故意杀人,那就不枪毙也一辈子出不来了。

“白云,你要想离婚我会同意的,七年时间可不短,胖哥媳妇已经提出和他离了,我不会怪你,肚子里的孩子……”

白云见到顾晓风的时候,顾晓风垂着眼没有看她,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似的。他说到白云肚子里的孩子时,突然低下头咬紧牙关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