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风用筷子向大姐夫比划着,二姐把他的筷子压了下去。

“她每套衣服都差不多三五万块钱,她别说手指甲,就连脚指甲都有专人定期护理,她用的是一千零一夜的香水,她一瓶香水都贵过白云全身的装备。”

“听听,你们听听,他出去就学了这么一堆资产阶级情调,你们说他还有没有出息。”

“她穿的三五万的衣服花的谁的钱?你也给白云买啊。”

“我不是不给她买,你看那年生日给她买的路易威登的包包,也就三万多还不到四万,你看她说我说了多少年?嫌我浪费钱。不是我不给她买,她就没安妮的品位。”

姐夫们苦笑着摇头,姐姐们登时炸开了,叽叽喳喳又数落起顾晓风。

“别劝了,让他离。我看不是白云配不上他,是他根本配不上白云。”

大姐夫沉下脸说道,大家便静了。

“我配不上她?行,呵呵,不管谁配不上谁吧,我也六十好几的人了,我就想好好活一回,不然来不及了。你们放心,我会把白云安顿好,她以后有任何事,我不会不管她。”

“你从小就是个不叫大家省心的,你几十岁了,怎么还。”连平时不多话的大姐也气得说不出话了。

“别管了,他这是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你离婚,可以,北京的全部房产归白云,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归白云,你同意就离,这个主我替白云做了。”

大姐夫黑着脸说。

“公司她分什么股份?那是我一手做起来的。”

“你四个孩子是白云一手拉大的,你不是坐牢就是在外面,你说你凭啥有份?”

姐姐们又嚷嚷起来,说顾晓风是过错方,能分百分之四十都是好的。顾晓风知道白云肯定不会跟他争公司的,可大姐夫真要插手,怕是不会给他留情面。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也是不想他离婚而已,可大姐夫的为人顾晓风是知道的,而且当初他刑满出来还是大姐夫替他安排的工作。

大姐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两个姐姐和二姐夫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顾晓风烦躁地沉默了,他不想再多说,可他一定要捍卫自己的爱情。他决定回去马上和白云摊牌,不然夜长梦多,所有人都要站出来反对他了。他想白云会理解他的,她肯定会难过,但她会放手的。他知道白云一向都很迁就自己。但是,大姐夫万一真的插手。

顾晓风同胖哥又去了马场,他有些心神不定。

“刚子眼睛看不清了,已经身边离不开人了。”

胖哥的话把顾晓风生生从繁乱的情绪中拉了回来,“这回又比上次瘦了。”

“咱哥儿们一场。”顾晓风喉头发紧,说不下去了。仿佛他们已经看到了死神的手已经伸向刚子。

“……”。

胖哥没说话,两人心头阴云密布。

刚子不在,他俩也没心思去骑马,就叫人过来帮他俩按摩头休息下。空气依然充满莫名的压抑。没人说话,各人在各人的脑海里生死穿越。

刚子兄弟俩去建宁家送他俩带来的海味和茶叶,回来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刚子叫人泡了壶好茶半躺着等他们醒来。

老爷子说叫你俩不用躲了,他说都怪建宁短命,他已经不怪你们了。刚子说老爷子已经从养老院搬回家了,他说他不想死在养老院里。

顾晓风和胖哥听了马上动身去看望老爷子。过去了那么多年,建宁爸爸看到他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顾晓风今天特别激动,这是他人生的一件大事,建宁爸爸终于松口了。

这些年他们再也没去过建宁家,没见过两个老人。建宁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们都赶回来参加了追悼会,但没能见上活面。两家多年没有往来。近些年顾晓风的父母还有兄弟姐妹,更多的是白云,会时常替他去看望和照应二老,今天,顾晓风和胖哥亲自到建宁爸爸面前谢罪。当年强壮伟岸的伯父已经老态龙钟,只能虚弱地躺在躺椅上偶尔转动下眼珠。满口没有牙的干瘪的面颊和深陷的眼窝,在稀松的皱褶间透露着年轮的苍凉。建宁爸爸忽闪着泪星的双眼,像一把剑,深深刺进顾晓风的心里。让他深感这世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悔不当初。

“哥儿们,见了吧?有一天你也到了这个年纪,满嘴没有一颗牙,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什么漂亮啊,品味啊,什么都是浮云,别犯糊涂。”

顾晓风没有吭声,他还沉浸在对建宁爸爸那苍老的痛惜里,记忆中那个高大伟岸的英雄形象,此刻却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而且,以后的每一天,他还会越来越老,他也许随时都会撒手而去。

晚上是胖哥安排的K歌,自然少不了有几位美女助兴,其中还有一位是个三线明星,在好几部电视剧里出演过角色。顾晓风对这些场合习以为常,他们合唱《兄弟》,还有他们多年一路唱过来的《梦驼铃》,在震天的音乐声中,和美女玩色子拼酒,或是搂着美女跳舞。顾晓风紧紧搂着那小明星的腰,巴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突然一股熟悉的味道袭人而来,顾晓风不由说“一千零一夜?”

那小明星后仰了些上身,用迷人的目光望着顾晓风,“大哥很熟悉这个味道?”

“哦,我很喜欢一千零一夜的味道。”

“女人的味道。”她说。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肉乎乎地满含深意地笑了,突然让顾晓风有些不自在,像是自己不光彩的事被她一眼看穿似的。

小明星一双乌黑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盯着顾晓风,一双看上去那么清纯的眼,从她无瑕的眼神里,你决想不到她是在男人堆里混的人。顾晓风被这双迷人的眼睛搅得心神不宁,他不自在地望向屏幕,胖哥声嘶力竭地唱着“都是你的错,让我爱上你。”他的身体里竟闪过一丝震颤。他突然觉得安妮和眼前的小明星比起来似乎黯淡无光了。他在音乐声中闭上眼,安妮身上的香水味直往他鼻里扑,可小明星的脸掩盖了安妮,他掩饰着自己躁动的情欲,突然觉得安妮也并没有那么光彩动人。他突然想这看上去清纯无瑕的小明星是不是上过很多男人的床。他来不及想更多,音乐不合时宜地结束了。顾晓风只好放开小明星坐到刚子身边,刚子直望着他贼笑。他给了刚子一拳,落拳时连忙收了力。他不敢再望那个小明星的眼睛,可他的脑海全被那个小明星占据了。他掩饰地拿起手机翻看,可他并没有看安妮的信息,他心里有些慌,一切好像全乱了套,他把手搭在刚子的肩上,好让自己茫然的心有个着落。

“历史惊人地相似,你当初也是这样认识安妮的,怎么样,这小明星是不是比安妮更撩人?”

胖哥唱完坐在顾晓风旁边对他耳语。

顾晓风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出声。他拿起一支烟,小明星立刻帮他点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

“你的《挪威的森林》”,刚子说着把麦递过来,顾晓风侧脸咳了两声:“休息一下,你们唱吧。”

他把双肘支在两腿上,低着头,像是在认认真真地抽着烟,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烟雾从他的鼻孔冒出来,像小时候外婆屋顶的炊烟。刚子边唱边望着顾晓风向胖哥示意,“有情况。”

胖哥把麦递给身边的美女,坐过来用胳膊肘捅了下顾晓风。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小明星曼妙的身姿。

胖哥审视着顾晓风的表情,“不是,你,不是真的吧?”说着接过顾晓风手里的烟自己点了一支。

“去,随便问问。”

“麦霸都不唱了,有问题。”

胖哥舒服地靠着沙发靠背抽着烟说道。

“烦,没心思。”

胖哥勾勾手示意强子过来,对他说“这个没心思唱了,撤了吧,聊会儿。”

美女们打发走了,音乐也停了,屋里突然静得出奇。

“什么情况?”

强子看着他们,胖哥用下巴朝顾晓风点了一下,刚子凑近了望着顾晓风,等着他回答。

顾晓风静静地抽了几口烟,像是终于找到了措辞,“差点儿就爱上了。”说着朝门口望了一眼。

还没等刚子反应过来,胖哥已经仰着头哈哈大笑,随即刚子也笑起来,“那怎么放走了?”

“笑,笑,这不我说还差点吗。”

胖哥笑得前仰后合,刚子说那怎么没心思了,顾晓风说,“你说她们怎么看上去外表都那么清纯,他妈都是骗人的。”

刚子扑哧一声笑了,胖哥从桌上抽了两片纸,擦了笑出来的眼泪说,“明白了,没错,她们都是骗人的,你老婆白云,才是真的。”

胖哥把纸巾扔垃圾桶里,凑近顾晓风搭着他的肩说,“爱上,哥们,你几岁了?”说着又别过头去大笑不止。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历史惊人地相似,歌厅,还是和今天一样,咱老哥儿们被安妮收割了。”

胖哥在烟灰缸里按了下烟蒂对刚子和强子说。

“得了,这下可以放心了,今儿又被小明星收割了,安妮怕是没戏了。”

“什么话,今儿我可头脑清醒着呢。”顾晓风发现,整天让他揪着心的安妮此刻在他心里淡下去了。

“对了,我发现你好的就是这款,清纯的,我是说表面上……”。胖哥又大笑起来。

顾晓风也忍不住笑了。

“你还别说,还真是——,那个杨柳也是这款的。”

“得得得,别瞎说了。”顾晓风伸开手掌制止了刚子。

杨柳是顾晓风的初恋,也是他们大院一起长大的。那时候哥儿几个青春年少,如今想起来还真是荒唐。后来参加工作找了白云,他都没有带过白云去和哥儿们一起玩。加上后来大家都走上工作岗位,陆续和原先的女朋友分手,胡来的那帮算是彻底散了,他们也才各自成家。

三个人突然沉默了,强子起身放了首轻柔的乐曲,音量很小。

“杨柳离了婚后来去了加拿大。”胖哥说,“她后来又嫁了一个还挺好。”

顾晓风抬起头来看着胖哥,“你见她了?”

“她弟说的,我去加拿大本来想去看看她的,她说忙,可能不想见吧,我也就算了。”

轻柔的音乐在包厢里流淌,大家像是在听音乐,又像是回忆往事。有半天,谁也没有出声。

“今天见建宁爸爸,挺难受的。”顾晓风打破沉默说。“来,兄弟们为建宁干一杯,下辈子再做兄弟,一定让着他。”

胖哥第二日回深圳,顾晓风说他晚几天回。

安妮发了三条讯息问说了吗,顾晓风删了,打了“晚点说”三个字,想想又删除了没发出去。他回复说一大早被姐姐们拉去没说成,现在外边,马上回去说,停留了几秒又删了。安妮还打过一个电话。他说过他回家没特别的事,叫她最好不要打电话给他,免得白云发现了更麻烦。

顾晓风看着安妮的未接来电想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回。他连忙回了家,到了门口却又犹豫了,他掏出手机走到电梯口,按出安妮的号码,他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拨,他听到电梯到达的铃声,连忙收了手机回了家。

这一夜,小明星的眼睛,安妮的眼睛,还有杨柳的眼睛,这些眼睛在他脑海里连番晃动,搅得他不得安眠。

“你怎么了?是不是建宁爸爸说你们了?”白云坐起来俯身问。

顾晓风长叹了一声没有回答。

“老人家说了就说了,人家儿子都没了,你就别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