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深深挚爱的情侣由天涯咫尺变成咫尺天涯,雨荷渐渐麻木每日的生活,李元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好在一直没有人纠缠雨荷,雨荷虽身在青楼,但清白与性格却依旧还在!
忽有一夜,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最后向昏暗的长街上望了一眼,雨荷忽地发现外面有一人正朝这边踉跄而来,雨荷只是望了一眼,心头便开始跟着紧张起来,那人浑身是血,但瞧他行走的样子,依稀便是李元模样,雨荷惊得不能动弹的时候,李元已经进了屋子……
雨荷这才看清楚李元,只见他浑身上下满是雨水,衣服褶皱地覆盖在李元的身上,嘴角溢血,连连咳嗽,拼命的呼吸着,仿佛每一次喘息,都将是生命中最后一次呼吸一般……
雨荷连忙上前扶住李元,泪水却已经滑落脸颊……
李元躺在**,紧皱着眉头,脸如金纸,但一对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雨荷做着一切。
雨荷脸上平静,从容而又急切地做着一切,窝被子,投毛巾,倒热水,找治疗内伤的药……
雨荷褪下李元的衣衫,只见李元胸膛印着一个发黑的手印,雨荷看了良久,知道回天乏术,轻轻叹了口气,木木然地坐在了李元床边,“从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猜想,你再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该是怎么个模样,可我万万没想到,竟是永别……”
李元目光闪烁,手往前探,雨荷下意识地握住了李元的手,李元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疼痛稍微缓解,虚弱地说道:“雨荷,太皇太后要你来此做什么?”
雨荷凝望着李元,见他眼中夹杂着一丝笑意,突然觉得他竟然有些可怜,“她要我劝你回去,高官厚禄,期望你再为朝廷效命!”
李元喉咙有些发紧,脸上却满是释然,“她要杀我,又怕我跑了,故而想引我回去……”
雨荷不说话,好像默认了李元的言语一般,只是盯着他看。
李元继续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没有随你回京,实是因为我李元还不能死!”
雨荷淡淡说道:“如果李元是那样的一个人,也就不值得我谢雨荷千里来此了!”
李元长叹一口气,“想我李元一生用兵,前十年与西夏外族打,后十年却是在与自己人斗,从我外出朝廷,太皇太后先后十次派人杀我,或围剿,或行刺,如此一生,倒也不枉了!”
雨荷攥着手李元的手紧了紧,“这次想必也是太皇太后的手笔了!”
李元点点头,“她想要我的命,给她便是了,其实自从国公去了之后,我早就有些倦了,国公之才,不让管仲,神宗皇上之志,也不下齐桓公,我曾经苦苦思索,到底为何不能光复我汉唐之境,现今我才明白,不是我大宋兵不强,马不壮,实是因为百年来积下的规矩,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每有政策,也应合乎当下才是,想汉高祖当年夺得天下,天下百姓在暴秦的压榨之下已是奄奄一息,汉高祖不以强迫,对国家政策方针上实行黄老之术,鼓励生产,安抚民众,待到汉武帝之时,国家经历文景二帝的努力,已然便得国富民强,故而力排众议地改变祖宗之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巩固皇权,最后才能开辟大汉之境,可现如今呢,神宗皇上和国公二人刚刚先后离去,所有努力便尽皆妄作尘土,可叹筑墙十年,拆墙一瞬,千秋之业,终成虚妄!”
李元说到后来,脸已经憋得通红,刚刚说完,便连连咳嗽起来,雨荷连忙手抚李元胸口,替他顺气,满是责怪地说道:“都已经如此模样了,为何还是这般耿耿于怀?这些年你尽心尽力,可曾改变了大宋?”
李元听到雨荷直指自己错处,苦笑一下,“不曾改变……”
雨荷望着李元,突然深情地说道:“你若走了,我怎么办?”
李元轻轻说道:“其实我早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你放心,我死之后,再过几日,便会有人前来找你,她自会告诉你一切!你为我所付出的太多,这也只能算是对你的一点点补偿吧!”
雨荷突然泪若泉涌,哑着嗓子,手掌轻抚李元脸颊,“你都要去了,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补偿给我?”
李元突然瞳孔扩大,双眼望天,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说是给你,亦是求你,我带他们出来,终究是不能把他们带回去!”
李元说完这句话,浑身一颤,嘶吼一声,似在抗拒着什么,满脸痛苦,脸上表情渐渐凝固,气息减弱,终于止歇不动,李元死!
雨荷望着李元的生命渐渐远去,只觉自己这一生所有的烟花浪漫尽成虚妄,自此在世上更加无依无靠,忽而悲从中来,俯身痛哭……
李元的不辞而别,让雨荷对他由爱生恨,而李元的溘然长逝,却又让雨荷对由恨转爱……
雨荷望着李元的身体足足发了半个晚上的呆,她想了太多的事情,从他们相识,到她不远千里赶来寻她,从她卑微地为奴为婢,到她高傲地用行动拒绝太皇太后命她**李元回京的懿旨,她不怕天,不怕地,仅仅只怕失去李元,可是李元还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既然如此,天地间她有何可惧?
雨荷抬眼望天,想起曾经与李元在京城时许下的一生一世的誓言,泪眼婆娑,往昔斑驳……
其实,誓言这东西,是青春的墓志铭,那时候热血上涌,豪情万丈,还真的以为自己以后的生命都是自己的,拼命地许下各种誓言,可直到流年辗转,年华耗尽,她才真切地发现,所谓的青春并没有因为这些誓言而烁烁其华,相反,却成为了人生中永远不可磨灭的遗憾与讽刺,直到那时,她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长大,长大就意味着背叛曾经……
雨荷在后来的日子里果然等到了李元说得那个人,只是唯一让她打破头颅也没能想到的是,那人竟是一女子……
其实更确切的是说,是一女孩儿……
说她是女孩,实在是半点都不为过,她脸色苍白,身材瘦小,看起来仅仅只是十一二的年纪,唯一能够惹人多看上一眼的,便是她那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
雨荷自看到她第一眼,便有种沐浴春风般的感觉……
的确,李元的突然身死,让她对自己以往的执着有些懊悔,不是懊悔执着了对李元的爱,而是懊悔自己把时光尽用在了对李元的恨上,而不是好好去珍惜他,爱他……
欠下的爱,自然要用爱去弥补,而眼前的这个女孩,无疑便是她去弥补的一个方向……
雨荷爱怜的拉起女孩的手,细声问起女孩姓名……
“小翠!”女孩仰起头,响亮而又明快地答道。
雨荷柔声说道:“小翠,莫要再做漂泊,从今以后,便跟着我吧!”
小翠抬眼端详雨荷,似笑非笑,“你不过一青楼女子,似乎未必比我过得好上多少,你若养我,以何为凭?”
雨荷皱起眉头,似被小翠的话问住,可转瞬想到小翠是跟李元有着莫大的关系,不由坚定说道:“我虽非大富大贵,但总有一遮风避雨之处,你年龄幼小,让你在外面颠沛流离,我于心何忍?李元在时,我已然有愧于他,此刻他刚刚身死,我又如何能让你无以为凭地活在世上?”
小翠顽皮尽去,神色一下肃穆起来,向雨荷深深一拜,“姐姐,哥哥能得你这样一位女子垂青,今生今世,也不枉过活了!”
雨荷听到小翠如此一说,心中更是难过,转眼又要落泪,小翠心思玲珑,知道雨荷又伤感起来,连忙转过话题,“姐姐,哥哥曾托我给你几样东西!”
小翠一边说话,一边从身上取下包袱……
雨荷静静站在一旁等待,小翠转瞬从包袱中取出三样东西,小翠低着头,先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物事,雨荷凑过脸来看去,竟然是一纸契约。
小翠轻轻说道:“哥哥曾说,姐姐为他不思进取而负气进入烟花之所,哥哥常常为此苦恼,一次与手下人吃醉了酒,随口问道,若是想让一个铁了心去往烟花之所的姑娘不被人鄙夷,该当如何是好?”
那人随口说道:“老大,当然是把那间妓院买下来送给她就是了,她若成了妓院的主人,旁人巴结她还来不及,谁又会瞧不起她?”
那人推推嚷嚷,笑说老大平时看起来正直,原来也是我辈中人。只此一点,便值得再敬一杯。
哥哥笑着和那人喝了那碗酒,转瞬又独自一人躲了起来。三日后,哥哥以高出原价三倍的价钱买下了这间妓院!
雨荷幽幽一叹,“怪不得我虽只是一青楼女子,妈妈却一直对我敬爱有加,原来是这个缘故!”
小翠眨眨眼睛,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雨荷,问道:“姐姐,我本以为你知道哥哥为你买下这间妓院之后,你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没想到你却好似没什么……”
雨荷缓缓走到窗前,凝望窗外,“他都走了,我一人无论身在哪里?无论是何身份?又有何人在乎?”
小翠憋着嘴望着雨荷的背影,鼻子一阵酸楚,“姐姐,哥哥给你的第二样东西便是这块令牌!”
雨荷转过头来向小翠手中看去,一个“荆”字金质令牌被托在小翠白嫩的手上,雨荷迟疑地伸手接过。
小翠侃侃而谈,“三千铁骑,生平只听这块令牌调遣,这块令牌是国公亲赐给哥哥的,没有这块令牌,别说是哥哥,便是国公来了,也无法调动铁骑,哥哥让我把令牌交给你,原是想姐姐引着三千铁骑走一条明路,只是太皇太后先后派来许多人寻你杀你,哥哥这才明白,其实自从你选择留在龙游的那一刻,便已然选择与龙游决裂了,这些铁骑曾经是朝廷显赫一时的军队,深得朝廷恩宠,神宗皇帝为做嘉奖,亲自下令宫中匠人做了一面金质屏风,上面刻了每个人的名字,以示尊重,哪知阴差阳错间,反倒成为太皇太后捉拿他们的名册,他们现在才算是有家不能回!哥哥将三千铁骑托付给姐姐,除了想让姐姐能够有所依仗,也是想让姐姐把他们聚在一起,莫要使他们做鸟兽散,不幸丢了性命!恳请姐姐万勿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