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侧目而视,身子向右倾斜,以防柴暮秋突然发力,这样自己便能及时闪身。

柴封依旧站在原地,宛似已经沉睡一般。

韩逸见双方已经剑拔弩张,他知道柴暮秋此刻一定是怒发冲冠,恨意绵绵,所谓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柴暮秋此刻心伤至此,如何还能动手?

韩逸虽没见过孙婆婆施展过功夫,但他却见过柴封的功夫,暗思自己若与他周旋,虽未必会输给他,但要胜他,想必也要在千招之外,这柴封在孙婆婆面前如此低眉顺目,只怕孙婆婆的功夫,要比这柴封高出许多。

韩逸走上前去,悠悠说道:“这世间却是有趣得紧呐!”

场上众人心中奇怪,不明白韩逸此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柴暮秋,孙婆婆,柴封都是为人阴沉的人,因此虽然心中好奇,却并不做声答话。

唯有这若楠经不住好奇,轻声问道:“韩公子为何这般说话?”

韩逸笑望若楠,“你说,咱们五人在此,却有四人是皇亲国戚,孙婆婆说她是皇室后人,柴老前辈也说他是龙子龙孙,这一个天下,却有这般多的皇室之人,有姓刘的,有姓李的,还有姓赵的,不知道到底谁家才是真命天子?”

若楠忙道:“韩公子,这位孙婆婆虽然害我谷中平民,但当年先祖却是对不起刘承佑才是!”

韩逸随即问道:“为何对不起刘承佑呢?”

若楠疑道:“韩公子,你难道忘了?这刘承佑曾经是先祖皇帝郭威的主子!”

韩逸转过头来,看向孙婆婆,“如此说来,这刘承佑的皇位便是上天所授,古人来者,皆是篡位之人了?”

孙婆婆哪里不明白韩逸的意思,这韩逸分明是说,这皇位本就无所谓是谁一家独大的,乱世之中,谁有实力,谁才是王道!但孙婆婆几十年来,一直报着一种天下人都欠她的态度活着,此刻她又怎么会正面韩逸的质问?

孙婆婆淡淡一笑,“哼,小娃娃,休要在这胡言乱语,柴家欠我刘家的,天下皆知,我是讨债之人,非是刻意为难!”

韩逸见孙婆婆对众人解释,知道她已经觉得自己理亏,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孙婆婆来找柴家谷寻仇,可是觉得不公平?”

“他祖上夺我先祖皇位,害我先祖之子颠沛流离,最终惨死,使我刘家世世代代无以安生,你说,这公平吗?”

韩逸点点头,“却是不公,按理说这柴家偿还你们之法,当是先祖皇位被人所夺,先祖之子经历颠沛流离,郁郁而终,柴家世世代*声匿迹,对吗?”

孙婆婆暗自沉吟,脸上豁然羞红,心中想到,“按这臭小子所说,这柴家种种祸患,都已一一经历,我再这般纠缠下去,岂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了?”

韩逸见孙婆婆不再说话,继续说道:“也不知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些人,曾经站在高处只有短短一瞬间,却要耗尽自己子孙几代人的生命再去恢宏那一段万人瞩目的日子,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却累得子孙世世代代都无法好好过活,所过生活,甚至连飞禽走兽,尚有不足,这样的一生碌碌,又有何意义?”

孙婆婆爽然若失,心中想道:“这臭小子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活了大半辈子,心中只有报仇复国,从未想过安乐生活!我在这谷中一住便是五六十年,外面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却是已经不知道了!我要去得天下,却不知道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了,那我将来又何以自处?”

孙婆婆脑中一个念头忽得闪过,“我身为刘家后人,这一辈子注定不会安安乐乐过活,臭小子大言不惭,我背负了一百多年的仇恨,哪是说放就能放的?我且先废了你再说!”

韩逸站在原地,见孙婆婆脸色几变,心中也是有些怵然,知道孙婆婆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倘若她能幡然悔悟,那是最好,不然若真打起来,柴暮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但叫若楠如何过活?

韩逸正在思考,忽然觉得一阵强风扑面而来,耳边响起一声“韩公子”,韩逸猛然定睛正视,只见孙婆婆掌力已到近前,周身大穴,无不笼罩其中。

韩逸唯有后仰,脚跟贴地,小腿唯一用力,身子倾斜着向门口滑去……

孙婆婆亦是脚下加力,嘴角上扬,心中想到,“我进你退,你的速度又如何能快于我?只要再过两三个数,我必能一掌拍在你身上,让你尝尝我刘家铁掌!看你还能如何抢白我?”

哪知孙婆婆正自成竹在胸之时,韩逸突然由退改进,身子大幅向前倾斜,一拳向前击去,孙婆婆见此,不由大骇,这韩逸倾斜之姿,实在非常人所能做到,只因韩逸曾经习过鬼步之法,是以能够做到这般身形,如此一来,孙婆婆那一掌恰巧从韩逸头顶推过,而韩逸这一拳却正中孙婆婆小腹。

孙婆婆连忙转动身法避让,身子向右倾斜,收掌回手,使出刘家铁掌“卸”字决,在韩逸拳头上划过,韩逸只觉拳上一股大力传来,拳头便猛然向孙婆婆左侧斜去,韩逸知道变动身形已是不及,只得中途加速,拳力登时弱了许多,但这一拳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孙婆婆的小腹之上,孙婆婆闷哼一声,向后退出一丈远。

两人只是一个回合之间,便接连几个变招,你争我夺,险象环生。

按理说韩逸拳头加速,当是劲力加强才是,但侯通这门功夫,却甚是奇怪,有一章,是专门讲叠力的使用法门,倘若刚才韩逸能够不做变招,一拳击在孙婆婆小腹上,那么紧接着,便会再从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排山倒海的再次推向拳上,是以如此,便有两股力道打在人的身上,但韩逸这一加速,恰巧手臂上的力道便尽皆耗尽了,那么打在那人身上的,便只能是拳头上的力量了。

孙婆婆站定身子,虽没有受得内伤,但腹内却也是气血翻腾,胸口滞气,缓声说道:“臭小子,看不出,还真有两下子!”

其实,韩逸之所以一招得手,却是孙婆婆有些小看他了,此刻吃了暗亏,孙婆婆自是收起轻视之心,一正身子,挥掌又再拍上。

韩逸大为头痛,毕竟自己临敌经验不足,招数使来终究是不能得心应手,登时只有招架的力气,偶尔才能还击一两下,两人在殿上斗得紧迫,却听柴封仰天大叫,“够了……”

二人听此呼声,连忙收掌退力,只见柴暮秋正半跪在地上,眼中含泪,手里扶着柴封,柴封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脸色煞白,胸口一片鲜艳的红色,一把匕首插在自己的胸前,赫然便是天问短剑,嘴角鲜血溢出,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

若楠在旁却是哭哭啼啼地推搡着柴封,哭声说道:“叔叔,你为何这般看不开呢?”

韩逸正在跟孙婆婆斗得紧张,万没有想到另一边变相已生。

其实当孙婆婆欺身上前,与韩逸比斗之时,场上剩下三人唯有若楠关心他们二人的打斗。

柴封自是恐惧不提,柴暮秋却是并没有太过担心韩逸,虽然他对这个小伙子蛮有好感,但怎敌得过一个数十年亲生兄弟的背叛,自韩逸与孙婆婆战在一起,柴暮秋就站在原处,一直静静地看着柴封。

柴封感到后脊一阵发凉,心头的那份慌乱却是越来越重,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若楠一面看看韩逸与孙婆婆,一面看看父亲与叔父,双手捂着嘴巴,眉头微皱,脸色发热,心砰砰直跳。

柴暮秋要比柴封矮上大半个身子,向旁边看了看,缓缓地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柴封见柴暮秋如此,反似去了惊慌,脸现激动神色,豪气顿生,一面看着柴暮秋,一面侧步向一旁走去。

大殿之上,两位皓首老人相对而立……

柴封脑中闪过往昔画面,小时候,兄长在晨曦中远去的背影,父亲挥剑碎石的气势,谷中之人对兄长的尊敬……

柴封侧着脸,怔怔地望着柴暮秋,心中百味陈杂……

二人走到暗室边角,柴暮秋朗声大笑,“想不到,你我兄弟今日也会刀兵相见。”

柴封脸色凝重,朗声说道:“从小我就不服你,你处处抢在我前面,谷中之人,亲人眼中,只知道有你柴暮秋,而没有人知道有我柴封,今日情已至此,咱们便在掌上说话,你长我几岁,比我多练几年功夫,我却较你年少,比你多些力气,你来我往,却也公平!”

柴暮秋大笑,目中含泪,“谷中之人,人人都知道,你我不是光说不练之人,既是如此,那还等些什么,快快挥掌上前吧!”

柴暮秋说完,已经腾挪上前,两人一般的掌力雄厚,拆招接招,耳边风声隆隆。

这二人功夫本是一样路数,拆解起来,又有何招,二人不曾知道,这柴家谷的功夫本是祖传而来,当年柴荣金戈铁马,在战场上练就一些隔击技巧,自己反复琢磨,成就了这柴家功夫,这柴家功夫却是处处讲究实用,每一招出手,都有至人于死地之力,他本以为,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没得选,所以自己所要学会当是如何在短的时间,用最快最狠招数让人毙命当场。

柴封边打边看着柴暮秋,仿佛时光倒流一般,面前之人,赫然便是那个随父亲上山练剑的兄长,越打越是心伤……

柴暮秋看着柴封,又何曾不是如此,心中只是在感叹,“到底我们是如何走到今日?小封到底是怎样的恨我,以致如此不择手段的害我?难道真是因为童年的那次山上之事?”

两人身影飘动,但却都心不在焉,双方都在沉思,“这场打斗,赢了能如何?输了又能如何?”但两兄弟一个性急如火,一个深沉若渊,唯有那份倔强,却是相似到骨子里,谁都不肯罢手松口。

耳边突然响起两人儿时交谈声音,那是在一片碧绿的田野之上,父亲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儿子的手,站在田头。

父亲笑着说道:“秋儿,封儿,你们看看这片田野,春天还是草木不生,这到了秋日里,已是这般景象了。而那边的荒田,夏天里杂草丛生,好不茂盛,可刚刚进了秋日,便已是随风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