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楠急道:“爹爹不再救他了吗?”
柴暮秋假装叹道:“佛说缘法,既然韩公子不需我渡得,那便说明自有渡他之人,爹爹又怎么会强求?”
若楠微微皱眉,不明白什么意思,柴暮秋拉起若楠的手便走,若楠被柴暮秋一路拽着,本觉不对,要回屋相救韩逸,却苦于左手被抓,无法抽身,苦苦挣扎,“爹爹,你放开我,放开我,韩公子曾相救于我,我不能弃他不顾。”
突然,若楠感到身上一麻,嗓子里再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却见到爹爹在自己面前作了个噤声勿动的手势,拽着他又回到了刚才屋子侧方,边走边小声嘟囔,“我就不信了,我还迫不得这小子服软?”
若楠眉头一下子展开,知道爹爹对韩逸并无恶意,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两人低下头,柴暮秋用手沾了吐沫在纸窗上点了个洞,小心看着,本以为韩逸见到自己拉着若楠走了,韩逸定会大为着急,哪知韩逸却还是原来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柴暮秋一想到这是韩逸在跟他有恃无恐,心里便憋着一股无名火。
可眼下却颇为无奈,女儿在旁看着,倘若自己不救他,那么女儿以后哪里还会认自己这个爹爹?
柴暮秋心中暗道:“得,今儿个载在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手里了。”
柴暮秋正准备进屋救人,突然听到弟弟柴封的声音,“快快,进屋把若楠和那个叫韩逸的都给我拉出来,我要大义灭亲,以正柴家*。”
柴暮秋马上闪身躲了起来,望着柴封的身影,气息加重,暗自握紧拳头,怒目而视。
那柴封刚走到门口,下人已经禀报,“老爷,若楠姑娘已经不见,只剩下那个叫韩逸的贼子。”
柴封一听此话,颇为惊慌,四处看了看,拾起地上的铜锁,看了好一会儿,皱眉说道:“巨阙剑?”
柴封低头望着铜锁,嘴角微微**,仿佛看到了剑落锁断的那一瞬间,浑身一个冷颤,五十年前的一幕又重新闪现在了眼前。
那年柴封七岁,柴暮秋十岁。
彼时两人每天都会在一起玩闹戏耍,但每天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原来,这柴封每天都只有下午才能见到哥哥,上午和晚上都不能与哥哥碰面,每每问起大人,大人总是会说,你们年纪太小,在一起只知道玩闹,只有分开了才知道学一些东西,这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以后就会明白了。
柴封好奇地问道:“哥哥也会像我这般学习四书五经吗?”
大人们总是笑着告诉他,“当然,到时你们要看看谁学得好些。”
如此,柴封的心平淡了好一阵,也就不再多问了。
过了一阵,柴封的好奇心又渐渐起来,有一天下午,柴封和柴暮秋玩耍累了,柴封向柴暮秋问道:“哥哥,我怎么只有每日午后才能见到你,你别的时间都在干些什么?”
而柴暮秋每次都是笑而不答,随便找个理由便把话题岔开。
当时柴封还小,并没有想那么多,柴暮秋说了别的事情,他就跟着把心思转到别的事情上。
就这样,柴暮秋每天早出晚归的足足有三年了,柴封已经渐渐长大,他发现柴暮秋每日都在推诿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是在瞒着自己一样。
于是有一天早晨,柴封在柴暮秋起床外出之后,也悄悄地起来跟在了兄长后面,只见柴暮秋一路前行,走过回廊和前院,径自来到了大门之外,一人正在门外等他,柴封看得清楚,那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柴封心想,原来大哥每天早出晚归,却是和父亲有关,怎么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于是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柴暮秋和父亲两人一路上山,不多时便到了一处缓坡之上,其实,这个缓坡正是那日韩逸和若楠失足陷落的洞口处,当时那个洞口上面并不是用杂草遮盖,而是把一个巨大的石墩盖在上面,这个石墩足有平时磨盘五六倍那么大,通体白色,上面刻画了许多图腾,只是当时柴封年少,且心有所想,故而也没仔细去看,就近躲在了一处草丛之中,小心地看着不远处父亲和兄长的一举一动。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太想知道这个每日的玩伴,每天在不和他一起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柴封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委屈,原来,父亲正在指点兄长功夫,父亲左手背后,右手扶着一把巨大宽阔的重剑,正在细细地看着兄长的一举一动,柴暮秋手持三尺长剑,一套剑法舞下来,脸色微红。
父亲在旁沉声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要用意不用劲,你每次都是在那些花架子上花费功夫,不真正用心去体会,何时能领悟这柴家内功,倘若你用我这把巨阙剑,也要耍这些花架子不成?敌人容你吗?就算容你,你又有多少气力这般猛扎猛打?”
柴暮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父亲继续说道:“平常武学各家内功均是讲究以气御力,可我们柴家的内功却是从战场上拼杀总结出来的,自然是有所不同,暮秋,你来打我。”
柴暮秋和不远处的柴封都是一愣,父亲却又重复了一遍,“暮秋,还不快快出手。”
柴暮秋力沉于臂,挥拳击上,父亲面对他拳头的来式,只是适当的退了一步,挪了点方向,这一拳最后打在了父亲身上,却已如轻轻触摸了一下父亲一般。
柴暮秋一时愣在原地,不明所以,自己明明一拳使上了十层力,也没见父亲如何出力阻挡,可父亲只是一退一挪之间,自己这十层力打在父亲身上之时,便已尽皆卸去了。
父亲笑道:“暮秋,这回你该知道,为何我们柴家练内功却是从筋骨练起了吧,这人的筋骨上倘若充沛内力,那么便不会有力尽力生之差,纵使有,也不会有太多,一力已尽,一力又生,周而复始,连绵不绝。而且如此行力,却是不需耗费过多内力,不需要过多的变化招数,临敌时只需通过观察和把握时机即可了。”
柴暮秋听到这里,已是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低声说道:“孩儿总是贪图一时新鲜,不听父亲教诲,胡乱练习,孩儿此刻知错了。”
“暮秋,我知道你不容易,这么小便要你练这内功,实在是有如害你一般,你以后如何骂我,我也不会怪你,只是柴家刚经历这场瘟疫,柴家此刻已是人才凋零,皇族一脉,你是下一辈中唯一能够继承祖先遗志之人,只希望你能练好武功,撑起我们柴家。”
柴暮秋点点头,“孩儿明白,孩儿无怨无悔。”
老父亲摇摇头,“你不明白。”
正此之时,柴封终于忍不住了,从草丛中出来,大声说道:“爹爹,你偏心,只教大哥功夫,却不教我,你如此不公平待我,你怎配做一个好父亲?”
老父亲见柴封擅自跟来,已是气恼,“我好不好且不说,你以为年幼练这内功是什么好事?若不是我柴家谷三年前经历一场瘟疫,整个柴氏皇族便只剩下我们这一脉,我就算不当这个谷主,也不会让你大哥这么小练这内功的。”
柴封不服气地说道:“那父亲既是觉得在给大哥苦头吃,那不如便让我受这苦吧。”
父亲很无奈地说道:“你可知道,本门内功是从筋骨练起,而非从气练起,本来谷中严令,男子十二岁以下,女子十三岁以下,是不得习练这门内功的,否则轻则伤残,重则死亡,你兄长为了谷中之人的安乐,冒天大的险,甘愿此刻习练内功,你不思感谢,却反倒怪我偏心?”
柴封哪里肯信,捂着耳朵,大声喊道:“我不听,我不听,父亲就是在骗我,就是偏心。”
父亲脾气来得甚快,提起巨阙剑向石盘砸去,石盘顿时四分五裂,四处纷飞,柴封着实被这一幕所震惊,心中惶恐不安,他知道父亲这巨阙剑本是春秋末期著名铸剑师欧冶子所铸,钝重非常,非天生神力者不能舞之,一旦使出威力无比,有“天下至尊”之称。然自古以来,鲜少有人能驾驭此剑,当年祖先柴荣偶然间觅得此剑,好生喜欢,曾持此重剑东征西讨,打遍天下,就连契丹人见了也是胆寒,后来柴荣在垂暮之年,把此剑藏了起来,仅有太子柴宗训知道巨阙剑的所在,柴宗训后来练就了一身功夫,持此剑畅游天下,当时赵匡胤苦苦搜寻柴宗训,除了怕他东山再起之外,也是想抢夺这把宝剑。
柴封正自错愕,耳边响起父亲阴冷的声音:“怎么来的,便给我怎么回去!”
画面猛然回到现实,“怎么来的,便给我怎么回去!”这句话还在耳边不停回**,柴封有如从冰天雪地里回来一般,咬着牙,心中暗暗说道:“柴暮秋,就算你得父亲真传,就算你手中有巨阙剑,我也不惧你,五十年来,我处处以公平二字对人,今日我要自己讨个公道,看你能奈我何?”
边上一人按了按柴封的肩膀,柴封抬起头,看了看那人的面庞,带着哭腔说道:“我整整等了五十年啊!”
那人头戴斗笠,一身黑袍,轻声说道:“当年老身说过,你帮我立足,五十年内,我给你个交代,如今事情只差几步了,你我干成了,到时你就去打你的天下,我就去过我的生活。”
柴封点点头,“我信得过你,当年我本已对父亲兄长灰心,真想剑锋相对,图个爽快,倘若不是你指点我沉住气,尽心为大哥办事,收买人心,我的威望也不会在谷中如此逐年增高。”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柴封,你不错。”
里屋的韩逸虽不知道刚才柴封都想到了些什么,但这二人的对话却还是听得见的,特别是最后那人的一句话,真让韩逸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因为他脑中马上闪过了一个人,一个曾经说过类似话的人,孙婆婆。
韩逸在里面细心观察着门外情形,借着月光看得一清二楚,那孙婆婆此刻已不再躬身驼背,黑袍子垂下,孙婆婆对着柴封说话,脸庞正好朝向了韩逸,韩逸第一次这般清楚地看到孙婆婆,只觉这孙婆婆虽上了年纪,但面貌却是颇为娇好,五官娟秀,杏眼桃腮,很显然在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