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人看了一会儿李通判的尸体,吩咐几人扯去尸体,这才朗声说道:“台下的朋友,不知缘何来我柴家谷,宝闻回来说路上遇见一个朋友在他心伤之时开解于他,一路上仅仅跟随在后,朋友可是有事相托?”

台上之人此话一出,众人都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一人站在自己身后,都诧异地看着这位谷外来客。

韩逸一时语塞,不知何言以对。

台上之人见韩逸没有答话,微微一笑。“朋友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今日暂且住下,明日咱们再说些其他事情如何?”

韩逸点点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此,只是刚出汴京城时,虽想去找方十三,但那种欲望却并非那么强烈,突然碰见那么一个奇怪的人,便跟了来……

初时只是想来看看那村长是不是患了难以根治的发热之病,此刻听到台上之人如此说,又不好意思一走了之了。

台上之人吩咐了人来到韩逸身边,引韩逸去客房休息。

韩逸见是个女子,微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小到大,身边接触的几乎都是男子,唯一几个女子,一个是太皇太后,一个是定逸前辈,一个却是仍在冷宫的皇后姐姐了。

此刻见到这样一个农家女子,约有十三四岁年纪,但见她唇红皓齿,眼若流光,白皙的脸庞,身材曼瘦,一身蓝色布裙称在身上,平凡中倒也透着一股高贵,韩逸见此,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韩逸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女子却颇为大方,一边引路,一边笑着回头问韩逸,“公子,可是从汴京来的?”

韩逸点点头。

女子浅笑,“公子怎的如此不爱说话,从叔父问你话时起,你便只是这般点头,怎地你这样一个不爱说话之人,却能劝动大哥那样的牛性子?”

韩逸微微脸红,想起台上之人叫那林中汉子做宝闻,轻声说道:“大哥原是豁达之人,否则我怎会三两句言语就能劝动了他?”

女子笑道:“公子在这谷中可别这般谦虚,爹爹最不喜外人这般谦虚的态度的了。”

韩逸几句话下来,扭捏已去,笑着问道:“那却又是为何?”

女子轻声说道:“他说那赵匡胤开国造就了一帮伪君子,爹爹可是恨得很呐。”

韩逸默不作声,想起山壁之上的刻字,心想这谷中主人尽是柴家后人,我说话行为,却是要谨慎一点才好。

女子见韩逸不说话,继续说道:“你可是在想如何避讳一些词语?公子那却不用,爹爹他们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

韩逸被她说中心思,微觉尴尬,转个话题问道:“这谷中之人当真都不曾出过谷去?”

女子摇头,“那却不是,大哥,爹爹,叔父都曾去过,但我们却不曾出去过,哎,你是从外面来的,和我说说,外面是怎生模样,好不好玩?”

韩逸笑着摇头,“外面勾心斗角,却没有你们谷中这般宁静。”

女子皱眉思索,“爹爹他们也是这般说的,不过我终究是未曾见过外面世界,以后有机会,我总要出去瞧瞧。”

韩逸驻足,眼望女子,浅笑……

女子回过头来,银铃般地声音响起:“你在笑我吗?”

“不是!”

“那你为何看着我发笑?”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自己……”

女子笑着摇摇头,也没有问为什么。

韩逸一路走来,见村子里的房子排列地错落有致,鸡鸣犬吠,让这夜色透着格外的宁静,温馨,不多时,女子在一间院子前驻足,回头背着手说道:“到啦!”

那是一座不大的院落,女子说道:“来我们谷中的,一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似你这般偶然进来的,另一种就像今日你看到的那在高台之上的人了。”

韩逸笑道:“只不过那种人是你们请来的,我却是不请自来的啦。”

女子咯咯直笑,“那却说得也是,这间客房已经许久不曾有外人住过啦,只有孙婆婆在这里住着,时时打扫一下房间。”

韩逸点头,轻声说道:“有劳姑娘带路啦!”

女子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韩逸,“我才发现,你有酒窝诶!”

韩逸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

女子上前一步,踮起脚,伸出食指在韩逸的脸颊上点了点,“就是这里。”

韩逸恍然大悟,“嗯,我却是能喝些酒,我第一次和大哥喝酒,便和大哥喝个旗鼓相当……”

女子掩嘴而笑,“哎呀,我说得酒窝可是和酒没有什么关系,相传人死后,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凡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就会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孟婆汤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相见不识。可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喝下孟婆汤,孟婆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但在这些人身上做了记号,这个记号就是在脸上留下了酒窝。这样的人,必须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磨折等上千年才能轮回,转世之后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那个酒窝寻找前世的恋人。诶,你说,这个故事美不美?”

韩逸淡淡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个故事,逗逗你们女孩子还好,却是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女子柔声说道:“你要相信这样美丽的故事,这样你的一生才会变得美丽,记住了吗?”

韩逸见女子心思单纯,不想拂逆她的一番心意,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看韩逸点头,颇为兴奋,“好啦,我们聊了这许久,你还不曾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叫若楠,你呢?”

韩逸一拱手,“在下韩逸。”

若楠看着韩逸认真的样子,噗哧一下乐了出来,“韩逸……我记住了!你进去吧,我走啦!”

韩逸望着若楠走出好远,这才转身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客人来到我柴家谷,原是缘分,还请随我来,老身这便引你到客房休息。”

韩逸还未曾看清那孙婆婆样子,孙婆婆便已转身带路了。

韩逸在背后跟着,孙婆婆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花白的头发,微微弓着的腰,但走起路来却是颇为有力,院落并不大,却也要绕一个回廊才到后面的客房,孙婆婆一路上再不多说一句话。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客房前,客房一共有三间,孙婆婆轻声问道:“韩公子,这里有三间客房,一间破旧不堪,一间朴实无华,一间却是精心设计,不知公子要住哪一间?”

韩逸一愣,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姓韩?孙婆婆虽背对着他,却也猜中了他的心思,“韩公子不必多虑,老身却是听见了你和若楠姑娘的话,听见了便是听见了,又何必假装没有听见?”

韩逸暗思,这谷中之人却也个个都是爽快的直性子,于是轻声说道:“破旧不堪的我未必住得惯,精心设计的却也不适合我这男儿风尘之身,那么我便住中间这间如何?”

孙婆婆这回却没有接话,而是转过头来,韩逸这才看清孙婆婆的一张脸,只见她容颜甚是枯槁,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岁了,“年轻人,你不错!”

孙婆婆不待韩逸说话,又上前把中间那扇门推开了,燃了灯火,韩逸借着灯光扫视房间,房间虽然不大,打扫得却是颇为干净,孙婆婆点了灯火,便转身去了,韩逸躺在**,皱眉思索着这几日来种种奇特经历,崖壁上的字,山缝的机关,圆台上的惩奸除恶,老大,老二,老三,若楠姑娘,山羊胡子老头,孙婆婆,越想越觉得有趣,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中午时分,韩逸朦朦胧胧听到房间外有说话声,是若楠,“韩公子可是还未起来?”

孙婆婆答道:“起没起来倒是不知道,不过却是未曾出来。”

韩逸连忙起身,打开门,“若楠姑娘,你来啦,不好意思,我有些贪睡……”

若楠见韩逸已经起床,蹦蹦跳跳地来到近前,“你起来就好,你收拾一下,我们这便去见叔父,如何?”

韩逸点头应允。

若楠引着韩逸一路向叔父所在住所走去,韩逸昨日疲惫,再加上夜色已暗,并没有好好地看这柴家谷,今日一窥全貌,但觉这谷中规模,却也壮观,放眼望去,房屋村舍,谷物耕地,连绵不绝,一处锁水阁已被闲置一旁,韩逸心想,这也许就是宝闻说的那口“水井”了,村庙,祠堂一一陈列,但虽年代久远,却也许是村内之人勤劳,亭台楼榭,却也都如新起一般,村落之人,都满是好奇地看着韩逸,韩逸边笑边与他们颔首以示,若楠今日在旁,却不怎么说话,不多时,二人便走到了一座庭院之前,这座庭院却是要比别的庭院大上许多,但说起来却也没有大上多少。

韩逸和若楠并肩入门,那山羊胡子老头已经笑眯眯地站在庭院内房门之前,“韩公子山居简陋,可还住得惯?”

韩逸这回并不惊讶老者知道自己姓氏,心想定是若楠告诉他的,但随即想到昨日小姑娘说了那许多话,原是试探自己,心中却也不免闪过一丝失落。

韩逸拱手,“晚辈贸然入谷,原是不该,这有一处住所,已是万幸了。”

山羊胡子老头上前拉起韩逸的手,“来来来,里面请。”

韩逸随老者入了屋内,若楠只在一旁站着,两人坐下,韩逸轻声问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想向前辈询问?”

老者一边给韩逸沏茶,一边说道:“但说无妨。”

韩逸接过老者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说道:“晚辈之前并不曾到过这个山谷之中,也不与这谷中人认识,为何前辈如此看得起晚辈,这般礼遇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