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摇头,“不是,不是,是别的事,反正我也说不上来,算了,不提这个了,弟弟,你今天劝我之言,我都一一记下,不悲伤,不难过,要坚持活着,有勇气面对生活,可是你呢,你说了这么多,这些年为何你还不曾想开?”

韩逸笑笑,“道理都是用来讲给别人听的,用在自己身上就不灵光啦。姐姐,我这就要去了,你放心,不管我去了哪里,心里总是会记挂着姐姐的。”

韩逸望了望小公主,见她宛似睡着一般,面色缓和安详,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心中想到,这小娃娃虽生如夏花,却也不曾知道这些人间冷暖,韩逸看着她,一时间满是羡慕,不由得痴了。

孟皇后站在一旁,没有做声,她实在是不想打扰他,她知道韩逸的内心难得这般宁静一回,虽然他平时性子深沉,言语冷淡,但其实骨子里却是苦大仇深,怒海滔天。

韩逸呆立良久,回头见天色已隐隐放亮,轻声说道:“姐姐,我得走了。”

说完这话,韩逸头也不回地抱起小公主,一个起落,消失不见。

孟皇后抢上一步,但见庭院深深,夜色正浓,韩逸早已踪迹全无。

寺庙禅房内。

玉佩,懿旨,拳谱,银子,韩逸都一一把他们放入包袱之中……韩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七年,所有的记忆,便仅仅只是这些,甚至单薄地不比自己的身体,韩逸扶椅慨叹,向韩忠彦禅房前走去。

里面仍旧亮着灯光,一个人影映在纸窗之上,韩逸上前推门而入。

“要走了?”韩忠彦正在看着书,看到韩逸进来,背负包袱,漫不经心地问道。

韩逸低下头来,“是。”

“要去哪?”韩忠彦合上书,转过头来,面色祥和地看着韩逸。

“不知道。”

“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

“准备出去多久?”

“不知道。”

“好啦,你走吧。”韩忠彦问了一堆问题,又重新转过头去看起书来。

韩逸站在原地没有动,韩忠彦回过头来,“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着孟皇后的,虽然爹爹现在失势,手里倒还是有几个人的。”

韩逸抿着嘴,望着韩忠彦,心中颇为不舍,“孩儿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爹爹小时总教育我做事要有计划,怎么今日我一问三不知,父亲却反倒放心我去?”

韩忠彦微微叹了口气,“逸儿,你有你的事情要做,爹爹又怎能阻拦你呢?初时问你那么多,不是怕你答不知道,是怕你答知道,这些年你太累了,如果你真的是抱着一个目的外出,我反倒担心你过渡劳累,身心承受不住?可是你现在毫无目的,那莫不如索性去散散心,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韩家世代忠良,能够重入朝堂最好,倘若真就无法重回朝廷,那么在山野之间,做一个普通之人却也没什么不好。”

韩逸心头一暖,感觉父亲已经很久没和自己说过这般温情的话了,上前握了握韩忠彦的手,跪倒在地,向韩忠彦磕了三个头,韩忠彦泪眼朦胧,待再看清一切之时,远处只留下韩逸的一个背影。

韩逸大步出了寺门,猛然间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当年我派祖师爷李士谦三年习练达摩内功后,出寺门而小天下,那该是何等豪情?只可惜我晚生了四百年,无法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韩逸一时间内心翻腾,一提气,向城门飞奔而去。

韩逸一边奔跑,一边心中已做计较,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小公主安葬了,然后再去找找大哥,不知道大哥这些年过得怎样?见了我欢喜不欢喜。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之人甚少,韩逸一路奔行得酣畅淋漓,心中大快,几年来的功夫隐隐显露出来。

城门外,韩逸站在小时候常去的山洞面前。望着一座小小的坟冢,轻声说道:“你本是千金公主,生来当该荣华富贵,死去亦是万民哀痛,豪华葬敛,今日在此安眠,却也委屈你了。”

秋风涩涩,似在回答着韩逸。

韩逸转口笑道:“也好,宫廷本是肮脏不堪,你母亲今日罹难,都是这进宫惹得祸,可见这帝王之家,本也就无可留恋,此处山清水秀,无人打扰,好多当世豪杰都曾在此盘亘,你安穴在此,却也会心中爽快是也不是?叔叔答应你,以后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韩逸驻足望了四周一会儿,扶了扶后背上的包袱,轻声说道:“叔叔这便去啦。”

正午,皇宫内。

蔡京上前说道:“圣上,早上有侍卫禀报,说看到韩逸背着包袱已经出城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在全城搜查韩忠彦下落。”

哲宗皇帝精神萎靡,“不必了,何必赶紧杀绝,你们搜查了这许多年都毫无头绪,现在又何必旧事重提。韩逸在此,你们尚且查不出他的所在,现在他走了,你又如何能够找到,只要他不再汴梁,我便放心了。”

蔡京低声说道:“圣上,不一样,韩逸在此,有他相互,我们就算查到韩忠彦,也不能怎样,可现在他不在了,韩忠彦一介文臣,倘若找到,立马便可以逮捕。”

哲宗皇帝很不耐烦,挥手推开面前奏章,“我说了不查,便不查,从今日起,倘若有人再提此事,可别怪我翻脸。”

蔡京胆颤而退。

却说韩逸出城不过一个上午,正在路边有一颗大树下吃着干粮。突然听见山中隐约传来阵阵哭声,韩逸好奇,循声找去。

见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正跪在地上痛哭,韩逸走上前去,柔声问道:“老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人望望韩逸,摇了摇头,继续痛哭起来。

韩逸颇为鄙夷,“你一个大男人,遇到何事这般痛哭?想办法解决不就是了,何必在这哭哭啼啼的。”

那男子摇摇头,“解决不了,解决不了……”

韩逸不由得恼怒,上前拎起男子,“究竟是何事?”

男子惊骇异常,这才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丢了百年山参,再救不活老父亲的命了。”

韩逸听此一言,心中稍缓,却原来是个孝子,轻声说道:“大哥,你要的是何种山参,小弟这还有些银子,赠与你了,你去买来便是。”韩逸放下包袱,取出了几锭银子放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依旧愁眉苦脸,看也不看韩逸一眼,“银子?我这还有金子呢,可能买来吗,百年雪参,岂能是寻常药店就能有的?我辗转数月,才在这汴京城中找到一颗,花了二十两金子去买来,哪知才不过半天功夫,我……我就给丢了。”男子说着便把包袱砸在地上,包袱散落开来,几个金元宝滚落在地。

韩逸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蹲下来,对着男子说道:“大哥可否把事情说出来,小弟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你这般哭哭泣泣,也是没用啊。”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韩逸,见韩逸目光柔和,真心相询,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我本是邢州尧山人士,祖籍世代居住在那里,那里是一个有着三百户人家的村庄,我父亲本是这个村庄的村长,这里世代远避纷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无人打扰,原是桃花源般的仙境。村子虽说不大,但邻里和睦,父慈子孝,到也其乐融融,哪知半年前,村子里突然蔓延一场怪病,这种病煞是可怖,初时无人察觉,待到发现之时,往往已是不及,病发之人高烧不退,日夜咳嗽不止,不出七日,便会身亡,三个月里接连有一百多人,因患了这种病死去,我父亲知道此事后,颇为心焦,便亲访各家,查看病情,他颇通医术,学究天人,在一患者家里待了足有五日五夜,苦苦思索,终于找到了医治法门,派人找来草药医治,却已是不及,村里人更是恐慌,他们知道我父神通,原本以为我父出手,定然能药到病除,哪知一番努力下来,竟然还是不能阻止病情的蔓延,村里本都是些朴实之人,见此情境,只觉天地将要覆灭,这一百几十年的宁静生活,便要就此打破,任凭我父如何劝说,各家仍是不住地向外搬迁,眼见村子即将四分五裂,从前的美好,转眼便化作荒芜,我父终于忍耐不住,召集民众,请大家宽限他五日时间,倘若再找不得医治办法,那么大家便径自散去,父亲拦也不拦,我父当了村长多年,说话自是有些威信,其实这些人若不是当真疫情弥漫,这些又怎舍得家园,此处隔绝外世纷争,原是再好不过之地,他们多年不与外界交往,只觉外界仍是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父亲此言一出,村子蠢蠢欲动之人便安定了下来……”

韩逸在一旁听得甚是投入,不知不觉也跟着那位年长者坐在了地上,年长者见韩逸真心聆听,也是这几个月来风尘仆仆,一直无人倾诉,遂索性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后来我父亲果然找到了医治疫病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却并不是以医治为主,而只是能够起到提前预防的作用,同时,那些患病之人虽不能治好,但也可以用一些药石延续生命,这样父亲便可日夜不息地研究根治之法了。”

韩逸点点头,“老爷子却是菩萨心肠。”

那人脸挂苦笑,“村里的人情绪这才渐渐稳定下来,不再提逃亡之事,但我父亲由于长时间接触患者,终于也被这种疫病感染,支撑了几天,终于倒下了,躺在病**,气息奄奄,若不是之前自己配置过了一些药石,恐怕这整个村子上下,都没人能给他医治了,父亲自染病以来,先是把自己一人锁在一个小屋子里,不许旁人接近,然后再吩咐乡亲按照自己这般,把凡是患了这种病的人,都找出来,让他们各自单独居住在一个屋子里,不许与外人接触,旁人按时地给他们把药和饭菜送去,但送药之人需蒙住口鼻,到得房间前尽量避免呼吸,再则,父亲要求大家不要再喝村头水井里的水,要到山上泉涧中取来水喝,如此疫情却也有所控制。”

韩逸暗暗称奇,心想“这一山野之人,见识却也高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