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彦连忙轻声说道:“份内之事,不图有赏。”
“熙儿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哲宗皇帝回过头,笑笑说道:“原也无甚他事,只是近来好久没有到皇祖母这边来啦,好生挂念,正好今日有暇,特来看看皇祖母。”
太皇太后眼眯成线,“老身知道熙儿孝顺,熙儿每日政务繁忙,心中却记挂着我,心中已是欢喜啦,熙儿不必太过过意不去。”
哲宗皇帝点点头,“既是如此,孙儿还有其他事要做,这便去了。”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孙儿有事,尽管去忙,为人君者,忙碌起来才是百姓之福。”
哲宗皇帝轻声说道:“孙儿紧记皇祖母教诲。”
哲宗皇帝走后,太皇太后回过头来,看着韩忠彦,“韩爱卿可是过于多虑了,圣上于你,可是没有半点郁愤之意啊。”
韩忠彦微微脸红,“却是老臣胡思乱想了。”
“韩枢密,你是我大宋朝廷倚仗,岂是他人三言两语便能离间的,你且宽了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皇上心中有数,你的地位自然稳如磐石。”
韩忠彦欲待解释,“老臣不是贪慕权贵之……”
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只是望着韩忠彦,不再说话。
韩忠彦晒然一笑,“太皇太后自然是在暗示自己,有她作保,自己不会有事。”韩忠彦这才心情疏朗了些,告退而去。
太皇太后脸挂微笑,直到韩忠彦出了宫门,表情才凝固起来,心中叹道:“熙儿已经成熟起来,今日他能对韩忠彦笑着说好,想必他也会对我笑着说好,熙儿未长大,便先成熟,这未必是我大宋之福啊……”
几日后,韩逸走到福年殿外,拱手说道:“我想见圣上,烦劳公公通告一声,这是酒水钱。”
那门庭监站在那里,脸露为难之色,并不伸手借钱,“韩公子,不是我们不肯帮你,你说你一连五日,天天都是如此,这叫我们做奴才的好不为难啊。”
那门庭监看看左右,低声说道:“实话跟你说了,皇上这几日就在宫中,哪也没去,身体也好好的……”
“我知道。”
“照啊,所以韩公子你看……”
韩逸上前一步,把银子塞入那门庭监怀里,“公公我不为难你,你只要替我最后通传一次,倘若今日皇上还是不肯见我,那我便明白皇上的意思了,以后再不会来打扰圣上了。”
那门庭监无奈,只得进殿通传,过了一会儿,他便出来了,脸色甚是不好,显然是挨了皇帝一顿臭骂,走到韩逸面前,摇了摇头,伸手入怀,“韩公子,这是这几日你给老奴的钱,你且收了吧,圣上脾气倔强,你看看过些时日再来吧。”
那韩逸站在原地,背着手。淡淡说道:“我说过不会再来,便不会再来,银子你拿着,这两天为难你了。”
门庭监望着韩逸远去的背影,不住摇头,叹息一声,“挺好的伙伴,怎会弄得如此隔阂。”这位门庭监原是看着哲宗皇帝长大的太监之一,从哲宗皇帝进这福年殿的门开始,他便在这里,因此自然知道,皇上和眼前这位公子的交情非同一般。
月余后,韩忠彦唤来来福,“这几日逸儿可老实?”
来福眼角闪烁……
“照实说!”
“回老爷,公子这几日早出晚归,除了每天上午到苏学士那里报个到之外,日日拿着斧头跑到城外砍树,我想……我想公子是受了些刺激。”
韩忠彦叹息一声,“逸儿,都是爹爹害了你,爹爹一时不察,造就了如此局面,可是现在看来,这不入朝为官未必便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显然是圣上碍于太皇太后的面子,才没有扯我的职,咱们父子的性情,真的不适合在官场里待着啊。”
“苍松迎风立,白梅傲雪开,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苍松迎风立,白梅傲雪开,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汴京城外树林里,此刻已是寒风朔朔,白雪皑皑。
本来这汴京城的冬天不会下这么厚的雪,可是今年冬天不知为何,自入冬以来,接连下了几场好大的雪,再加上地处山间,照比城内气温要低上许多,是以此处虽在淮河以南,却反而积起了不少的雪。
韩逸一身布衣打扮,束发垢面,此刻正在林中修习千拂手的基本功,韩逸每劈一下,口中便念一句上面所说歌诀,脸上汗水滚滚滑落,却还是不停地挪动身法。
韩逸每日先在一片空地前往来奔波,习练鬼步之法,一日下来,他身法所在的一片空地之上,雪竟生生地让他融化寸许,一晚严寒,第二日那融化之雪便结起了冰,韩逸便在这冰上练起劈树之功,冰地湿滑,练这劈树之功原是不易,只因脚下借力较小,相比夏日脚踏实地而言,却又难了几分。
但韩逸虽练功艰难,身体劳苦,但与心中之苦相比,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日接连练了一上午,韩逸坐在一边,气喘嘘嘘,心中好受些许,想起当日进汴京城门,那豪情万丈之感,此刻一扫而空。
韩逸心中只是在想,到底我会成为怎样一个人,为何我每每想去努力做一件事,这件事却偏偏恰巧不能如愿以偿,难道我是一个眼高手低之人,这一生注定只能碌碌而活?
韩逸正思索间,突然听见来福高呼而来,韩逸向来福望去,只见来福接连几跤,奔到近前,停下来,喘着粗气说道:“公子,苏学士派人来找少爷,说今日已是最后选定十位秀女给太皇太后考校之日,苏学士请公子一同前去……”
韩逸点点头,想起这一年来,自己却是没有为此事出多少力,此刻苏学士碍于情面,派人过府请他,他自然是毫无推脱之理。
经过一年宫中礼仪、德、容、言、功几方面的培训,一百名秀女通过层层筛选,最后仅剩下二十人,而韩逸此次前去,原是在这二十名秀女中选出十人留待太皇太后和皇后做最后的考校,其实负责此类事物的本应是专门的女官,但太皇太后考虑到即已让苏、韩二人负责筹办皇上婚事,于是索性派二人从旁协助选秀一事,到时太皇太后亲自考校之时,也好听听二人意见。
韩逸来到宫内,坐在主位的女官向他微微颔首,苏辙则坐在女官的左手边,韩逸径自上前,在女官的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韩逸坐下后,凝神场内,此刻考校秀女已经进行有一会儿了,案几之上摆着摆放着一本名册,上面一页页用娟秀小字写着秀女的年龄,性格,所善之事等等,以供考官参考。
韩逸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发现这选秀一事其实无非是秀女上前,女官问秀女一些问题,秀女一一作答,这些东西韩逸从未接触,再加上他和苏辙二人本就不是主要考校之人,是以一直没有说话。
那女官见一直都是自己在说,把苏、韩二人撇在一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轻声说道:“二位可适时提一些建议,太皇太后今次命我等三人负责这选秀一事,我等当互相参考才是。”
苏韩二人接口称是。
其实,这选秀的女官也是一种赌博,倘若选出来的秀女将来做了皇后,贤良淑德,富国安邦,那么她便是大功一件,不仅皇后会对她感恩,就连整个宋王室,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可话又说回来,倘若所选秀女将来做了皇后,而这皇后竟成了吕后,武则天,更有甚者成为贾南风之类的人物,那么它日纵使她不是最终敲定皇后人选之人,这所有的过错,最终也会都落在她的身上,因为皇太后是不会成为犯错之人的。所以他要求苏韩二人提出建议,除了是尊重二人之外,实则还是想万一将来有何变化,也好有言语搪塞皇家。
苏辙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碍于身在其位,他了解太皇太后脾气,于是随口说了两个定不会被太皇太后看中的秀女,韩逸却一言不发。
又有一名秀女上来。
三人不觉眼前一亮,此女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神态自然,既不紧张也不轻佻,落落大方,盈盈下拜。
韩逸觉得好生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在哪见过。
女官象征性的问了一些问题,“哪里人氏?”
“奴婢眉州人士。”
“可曾读过诗书?”
“奴婢在家塾读书六年,《五经》、《论语》、《孝经》、《女儿经》都学习过。”
“既是读过《孝经》,那么你认为女人最大的孝是什么?”
“女婢认为在家孝顺父母,归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使夫君不离正道,使子女不做小人……”
秀女还要再说,韩逸却不由惊醒,大声叫道:“便是她啦。”
韩逸话声一落,女官和苏辙都诧异地看着韩逸,苏辙眼望韩逸,笑着说道:“韩逸一直一言不发,原来并非是不愿参与这类事情,实则是在认真考校各位秀女来着。”
韩逸望望苏辙,又望望堂下秀女,刚要说话……
那女官又接口说道:“嗯,初时我还在想,太皇太后怎么会叫一个小孩子来负责选秀之事……”女官望了一眼苏辙,说道:却原来是派了一个颇有慧眼之人,来替咱们圣上把关来啦,嗯,此女子一进门我便觉得气质有异常人,当有母仪天下之范,我看这最后一个名额,便给了她了吧。“
韩逸眼望堂下之女,一时间哑口无言。
原来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宫中官路上与韩逸碰上的两名秀女之一孟媚歆,那日孟媚歆素装游玩,今日孟媚歆盛装打扮,韩逸自打他一进门之时,便觉得眼熟,仔细去想却想不起来,待听得她几句说话之声,才猛然想起,此女子便是那日两人中的一人,不由惊呼,女官与苏辙错意,反倒成全了此女子。
孟媚歆盈盈一福,轻声称谢,转身便下去了,临走之时,还顽皮地朝韩逸扮了个鬼脸。
几日后,福寿宫内,太皇太后和向太后正襟危坐,苏辙和选秀女官分立两旁。
这时苏辙附到太皇太后耳边,小声说道:“太皇太后,下一人便是韩逸挑选的秀女啦……”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苏辙,笑着说道:“哈哈哈,我到要看看,逸儿给熙儿挑了一个怎样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