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势如破竹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玉’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被后世尊称为“诗圣”的杜子美,安史之‘乱’时避祸于四川。当他听闻唐军收复了河北河南的消息以后,即兴写下了这首流传甚广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不过,要是他生活在宋代,此时恐怕就得准备写《闻官军收河东》。
从建武九年冬月开始,徐卫就着手准备东征。他命秦凤、永兴、两兴三司各自拿出存粮,又从四川征调了一部分,双从四川都转运使赵开,陕西转运使刘子羽手里‘弄’出一笔钱,再加上宣抚处置司的储备,解决了钱粮问题,都往同州发运。
因为这回出动三司兵马,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带队。大军出征之前,最紧要的,莫过于安排好家里。他为川陕最高长官,他一旦出行,按制度,就该宣抚判官主持宣抚处置司的日常事务。可万俟卨当家,他能放心么?
于是,这次出征,他决定马扩和张庆都留守。如此,一个参谋军事,一个主管机宜,应该能在宣抚处置司里牵制着万俟卨。其实,徐卫一直很想拉拢张浚。其实说起来,张浚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但此人胜在中正,不偏不倚。尽管作为中央派员,而且是文臣,他对徐卫应该有些本能的东西。
但共事这么久,徐卫发现,此人行事,但凡于大局有利的,他都能支持,而且还能变通。不会像万俟卨那样,为掣肘为掣肘,为反对而反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跟徐卫一直若即若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安排好内务以后,徐卫就派人前往河西,给辽军主帅萧斡里剌打招呼,言西军已经准备就绪,预计二月下旬发动进攻,让辽军相机而动。同时也提醒萧斡里剌,防着党项人一手。从宋辽‘逼’迫西夏割地到现在,这么久的时间,‘女’真人没有任何反应,这十分反常,一定要小心。
萧斡里剌收到消息后大喜过望,对于徐卫的忠告,他也听进去了。遂决定,此番东征,由自己亲自率领都部署耶律燕山,都监耶律铁哥出征,留兵马副都元帅萧查剌阿不坐镇河西,以防有变。并回复徐卫称,如果西军果于二月下旬发动进攻,那么辽军就将在三月上旬出发。以此,扰‘乱’金军视听,干扰其部署。
宋辽两军磨刀霍霍,准备着复仇雪耻。而此时,‘女’真人在干什么?
在西夏被迫割地求和,脱离大金国之后,‘女’真人渡过了他们立国以来最忐忑的一段时期。正是因为大金无力救援党项,才导致了宋、辽、夏三方结盟。这对大金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再没有眼力的人也不难察觉,接下来,宋辽双方恐怕就要开始反攻了!
兀术自然深明这一点,在决定不援党项之后,他就开始‘精’心布置防务。他判断,契丹人得了河西,那么就不会再从漠北过来,最有可能的进兵路线,就是从横山以北,借道夏境,从旁斜攻燕云。而徐卫,则有两个可能。第一,是出虎牢关,攻略中原,以期建立收复故都东京的大功;第二,则是渡过黄河,进兵河东,配合契丹人。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都比较大,但兀术以自己对宋廷,对徐卫的了解,认为徐虎儿最最可能的,怕还是进兵中原。因为相较于河东这三晋之地,中原意义更重大一些。
于是,兀术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原来布置在西线,防备耶律大石的部队调入燕云,与常驻燕云的金军‘精’锐一道,分区驻防,重点则放在西三州。紧接着,他命令留守东京城的乌延蒲卢浑,加紧防备。
第三件事情,兀术考虑到,虽然徐虎儿最有可能进兵中原,但也不能不防河东。于是,下令给河东安抚使韩常。
腊月初七,同州,蒲津渡。
自从前些年“礼送”金军出境以后,西军和金军就隔着蒲津大浮桥对峙。这座大浮桥,是唐代兴建。当时,为了架设这座浮桥,唐王朝可谓倾举国之力,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蒲津浮桥开建之前,计划两岸各用四头,共计八头铁牛作为固定地锚。光是这铁牛,每头就达八万斤重!连同牵牛的铁人,固然船只的铁柱,串联船只的铁链,以及铁山绞盘等物,修建蒲津浮桥所用的铁,就占当时全国生铁产量的八成!
可以说,蒲津浮桥,就是唐代的“三峡工程”!
从浮桥建成,一直到现在,四百多年过去了。河东陕西的人民,靠着这座大浮桥往来,在人们的印象中,它几乎已经不算是一座建筑物,而是与山川一般不朽。然而,世事无常……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暗下来,长长的浮桥静悄悄地飞架在黄河之上。在河西岸的壁垒之上,西军官兵们仍旧和往常一样,来回巡弋,偶尔抬头看向对岸,也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此处已经许久不闻金戈之声了。
“哎,桥上是不同有人?”有巡逻的士卒突然停下了脚步。
“哪儿呢?没看着。”同伴们也停了下来,带队的队将闻声眺望过去,但黑洒灯瞎火的哪有什么人?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留在原地仔细看了好一阵,确认没有异常情况之后,才继续巡弋。
又过一阵,天‘色’越发暗了,这腊月间,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当刚才那支巡逻队伍完成巡防,打算换班时,那士兵又叫起来:“不对!桥上就是有人!”
“不是,兄弟,你夜光眼呐?先前你就说看到人,这会儿更暗了,你怎么看的?”同伴讥笑道。
“我这眼睛晚上真能看见一些,桥上真有动静!”士兵坚持道。
“行了!别‘乱’说!回去!”队将喝了一声,带着弟兄下了关城。另外一支队伍马上上来接替巡逻。
这一队下城以后,还没来得及走远,城上突然叫了起来:“桥上有人!桥上有人!”随后,尖锐的号角声大作!
那队将骇了一跳!怎地?那厮还真能晚间视物?没空多想,又带着原班人马冲上城去!一把拉过那士兵,喝道:“再看!”
士卒瞪大眼睛远眺,厉声道:“有人在桥上堆放东西!”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值夜的军官冲了上来,大声问道。
“长官!桥上有动静!”官兵们七嘴八舌地喊道。
“什么动静?什么动静?”军官连声问道。
“桥上有人堆放东西!都堆到二十几丈外了!”那士兵大声回答道。
“二十几丈?二十几丈外你都能看到?这,这天都黑了!”军官有些不信。
队将慌忙解释:“统领官人,这厮真能晚间视物,方才就是他首先发现了异常!”
那统领一听,不再犹豫,断然下令道:“部队上城!点火!准备迎敌!”军令一下,本已经准备休息的守卒们‘操’了器械就往关城上抢。可一直到所有人员就位,仍旧不见敌军进攻。但是,无论官兵,谁也不敢大意,这座蒲津浮桥是联通河东与陕西的要道,金军一旦攻进来,可就进入关中平原了!
可左等右等,等得一些人困意都上来了,却还是不见有任何敌军进攻的迹象。那统领狐疑起来,正考虑着是不是派一队人马上桥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立马就出事了。首先,是那个夜间能视物的士兵发现从东岸腾起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
紧接着,不少士卒开始喊“火!火!”当大桥上窜起一片火光时,所有人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金军在烧桥!他们要烧掉这座浮桥!
建武九年腊月初七,河中府金军趁夜火烧蒲津浮桥。这是韩常承兀术之命,下令河中府守军干的好事。大唐倾举国之力建造,四百多年来沟通河东陕西,代表着力量与智慧的蒲津大浮桥就这么被一把火给烧毁。‘女’真人肯定不知道,当初为了修建这座浮桥,大唐动用了多少人力和财力,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修成这座浮桥而贡献了力量和智慧,他们更不会知道,这其实代表着人类对大自然的开拓进取。所以,一把大火,烧了个稀烂。
金军企图借烧毁浮桥,来阻挡西军渡过黄河,进兵河东。消息被火速报给杨彦,杨大闻讯震惊,又立即报到兴元。徐卫知情后,也深感意外,金军几时自认沦落到要靠烧桥来阻挡西军的步伐了?
但老实说,蒲津浮桥一毁,确实给西军造成了困难。这么一搞,西军想要渡过黄河,几乎就只能靠坐船了。这还没开打,金军就先给了一个下马威。有人问,金军烧了浮桥,我们的作战计划是否要更改?徐卫牙一咬,不改,一切照旧!
为了提前给东征作准备,也为了报复‘女’真人烧毁蒲津大浮桥,徐卫派人秘密潜入河东地界。号令各路义军,从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前,在河东境内四处出击,不求其他,但求给金军制造麻烦!
河东的义军当初大小数十支,其中两支最著名。一支就是从前帮助徐卫参与平阳保卫战的邵家兄弟;另一支,就是平阳城陷落之后,逃出去的没角牛杨进部下拉拢人马起事。这几年,‘女’真人在河东围剿得很凶,许多力量弱小的义军,不是被歼灭,就是投降。其中邵家兄弟的残部损失最大,已经许久听不到消息,要么是被灭了,要么就是藏在深山里了。而从虎儿军残部发展起来的这一支也在苦苦支撑,多次给徐卫发来消息“河东义师数十万,皆打徐字旗号,愿公早渡。”
现在,他们终于盼来了。因此,当徐卫的使者一到,传达命令以后。义军将士无不感‘激’涕零,遂于腊月到正月之间,多次发动攻势。袭击州县,侵扰金军。最初,金军以为这是‘乱’贼们在抢夺过年货,没太在意。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他们坐不住了。一位从燕京下派到河东来,担任隆德府知府的金官,走在半道上,被义军截杀,满‘门’遇害。算起来,这位没到任就归西的知府,还算个远房宗室。所以影响极坏!不等燕京下令,韩常就组织兵力狠命围剿,发誓要将这伙‘乱’民杀尽!
河东开始动‘乱’,而与此同时,西军已经在开始往同州集结。二月中旬,秦凤经略安抚司,永兴经略安抚司,两兴安抚司三路正军,再加上番兵,弓箭手,总计六万三千马步军集结于同州。
徐卫召开了隆重的誓师大会,河东籍的两兴安抚使王彦,在全军面前慷慨陈词,号召将士们无惧牺牲,打回河东老家去了!全军上下,由是士气高涨,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作鸟人,飞过黄河去!
随后,徐卫经过慎重考虑,以永兴经略安抚副使吴璘,率领一万八千人出潼关,经陕州,入河南府,执行原定的计划。而他自己,则指挥剩下的部队,准备“强渡”黄河。
与事前预料的一般无二,金军在河中府设下重兵,西军几次组织舟师从蒲津关和风陵渡两处强渡,都被打了回来。从此以后,徐卫开始“消极”,时常隔两三天才组织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而另一头的吴璘,进展就顺利得多了。他率领一万八千兵马,其中永兴帅司的部队有梁兴司有数千人,他自己亲掌的部队四千多,以及徐卫调给的番兵和弓箭手数千。出潼关,经陕州,入河南府,一路通行无阻。
到了洛阳时,守将杨从义还特地赶至军中慰问,以壮声威。吴璘所部很快赶到北邙山下,经过仔细侦察,确认对岸没有金军驻守,遂选在河清县和河阳县之间渡河。杨从义给予了大力支持,数日之内,征集数百艘大小船只,使得吴璘所部一天就渡过黄河。
过了黄河以后,第一个目标,就是怀州。怀州地小,所驻的金军也极为有限。当吴璘部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怀州城下时,怀州知州早就吓破了胆,没怎么费事就攻破城池。所谓兵贵神速,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拿下怀州以后,吴璘并不丝毫停留,马上挥师北上,溯着沁水往上打。
三月上旬,兵临泽州阳城县,县中有金军千余,见宋军突至,紧闭城‘门’坚守。吴璘劝降不成,下令强攻。打了一日,城池不下,吴璘命部将梁兴亲自带队,限期破城。将士们齐心协力,攻破城池,投降金军全部被杀。
拿下阳城县以后,吴璘没有马上北击,因为隔着沁水,就是泽州州治所在的晋城县。阳城县丢失,泽州金军必来相攻。他遂令部队于沁水西岸扎营,果不其然,第三日,泽州州城里的金军就出现在沁水东岸。
吴璘本以为要打一仗,谁知道,第四日清晨一看,对岸的金军全没影了。
“这却是咄咄怪事,怎地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净?”沁水西岸,全身戎装的吴璘捋须道。
“想是畏惧我军,逃遁了。”梁兴在旁答道。
吴璘摇了摇头,不至于,金军还没有脓包到那个地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不至于如此!
“罢了,既然敌军自遁,传令部队收拾器械,准备北上!”吴璘朗声道。说罢,刚转过身,便听士卒发喊,说是西岸有兵马出现。
他猛然转身看去,果见西岸一片人‘潮’涌来,其中还间杂着旌旗。等一阵,两军隔河对峙,吴璘部的将士们赫然发现,对方打的居然是徐字旗!当时,将士们还没有在这个“徐”字上多想,直到对方派出人隔河喊话。
“对岸是哪家的部队!”
堂堂之师,自然不用藏头‘露’尾,马上就有军官喊道:“我们是陕西部队!你等是何来路!想来送死?”
“可是徐招讨的部队?”对方大声问道。
“徐招讨?哈哈!尔等这是哪年的黄历!如今我们大王早已晋封郡王,不作招讨了!”军官大笑。
那人立即打马回去,不一阵,只听东岸一片欢腾!那些士卒都欢声雷动,场面热闹!这却把西岸的西军闹了个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吴璘见状,猜测着这莫非是河东义军?
果然,立马就有人隔河相呼:“长官!我等是义师!原是平阳城杨进旧部!”
吴璘一听,大喜过望,亲自发声呼道:“既是杨进旧部,便是我等袍泽兄弟,可速速过河来!”
对方应下,表示马上过河会师。吴璘转身往营区走去,扔下一句话:“小心戒备,恐防有诈!”梁兴会意,密令部队弓箭不得松弦。
不一阵,对方开始渡河。不过这支部队虽然号称义军,但他们似乎看出来西军有防备之意,所以过河之时尤其小心,不亮兵刃,不执弓箭,为的就是不让西军多心。
他们这支部队约有三四千人,还是用了好大一阵方才全数渡完。几个为首的找到梁兴,询问统军将领姓名,得知是吴璘以后,都笑道,原来是吴都统之弟。因为吴玠生前,曾经担任过徐卫的都统制,所以这些遗留河东的孤军,仍旧以都统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