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军事会议

徐卫考虑着要不要去馆驿,跟徐大见上一面。他两个总归是堂兄弟,而且在一帮兄弟姊妹中,私交也是最好的。但思之再三,徐卫还是决定不去。虽说咱们的老子都是一个爹,但你不能因为我家中排行最末,就老把我当小老弟看吧?

我和姚平仲被围在凤翔,打得那么苦,你不来救,这个我能理解。知道你把部队看得比命重要,而且确实也有风险。王庶让我劝劝你收敛一些,你不给我面子,这也权当我把自己太当回事。但你不能跑到我地盘上来明目张胆地买粮吧?说难听点,这叫挖墙角扯后退,别说咱们是弟兄,那就是普通同袍,你也不应该这么干。

现在倒好,你跟没事一样,还叫我去馆驿坐坐,当我徐九成天没事,闲得蛋疼?

二十九这一天,刘光世和姚平仲前后脚进了秦州城。刘光世专门派人来给徐卫打了招呼,姚平仲还亲自到知州衙门走了一趟,跟紫金虎见了个面,互相关切了战后重建的事。熙河帅司处境挺难,上头拿不出太多的钱粮来,想要招兵买马,没钱没粮谁跟你干?现在整个熙河一路,正军加起来,才两万出头。

环庆的日子也不好过,刘光世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曲端下台的时候,留下了马步军四万多。据说,徐原兼管环庆的时候,吃掉了一部分,后来又让张俊领了一部分去应付宣抚处置司的反攻。到现在,刘光世手里的兵力连两万都不到。幸好,有刘锜和李彦仙这两个辅佐他,曲端的心腹,如张中孚张中彦两兄弟,至少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秦凤、环庆、熙河三路,整个一难兄难弟。

徐卫处理完公务之后,便回到了家。他这所宅子,是撤退到秦州以后,张九月租下的。你说徐卫虽然因为负有战败责任,被降了三官,但从四品的观察使,在武臣来说,也算是大员吧?何况他还是秦凤帅?但因为陕西吃紧,徐卫的官邸也跟着寒酸起来,就一个中庭加个后院,拢共不满十间房,还是租的。好在,家俱什么的还算齐全,不太费事。

这会儿,徐卫正跟庭院里哄女儿玩耍。徐嫣三周岁了,能说能跑,按他这个当爹的话说,总算开始留长发,有个姑娘家的模样了。

“咦咦咦,追不上!追不上!”徐卫绕着那院中一颗树,来回打转。灵巧的徐嫣小跑着在后头追着,不时发出格格的娇笑声。等爹故意停下来,她一把抱住大腿,口舌不太清楚地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哎呀!哎呀!坏啦!被抓啦!别打我啊!”徐卫故意逗道。

女儿看他挤眉弄眼害怕的模样,感觉有趣,还真拿小手在他腿上打了一下,口中还叫道:“打爹爹!”

“哎哟!”徐卫身体一颤,像是被打痛了。

小孩子觉得这趣得很,又打了一下,徐卫非常配合,又跳又叫!乐得女儿眉开眼笑,乐此不疲。一把将女儿抱将起来,在小脸上亲了亲,怜爱的说道:“哎呀,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咋总喜欢打人呢?嗯?”

“打爹爹!呵呵!”徐嫣拍打着父亲的肩膀,还沉浸在刚才的游戏里。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当爹了,是不一样啊。”

徐卫寻声望去,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唤道:“四哥,五哥,什么时候到的?”

来的,正是徐四徐五,他两兄弟驻守大散关和尚原一带,离秦州不算太远,所以今天才到。

“到馆驿安排了一下,就到你家来了。”徐四一边说着,人已经来到跟前。捏了捏侄女儿的脸蛋,笑道“这眉眼真跟弟妹一模一样。哦,对了,这是她四婶给作的衣裳鞋子,让我带来。”

“四嫂有心了。”徐卫说罢,放下了女儿,收下了衣裳鞋子,让仆妇领着徐嫣去找娘。

一直没说话的徐洪突然有些窘迫,他这个人不善言辞,处事也是直来直往。本来,徐四要来看徐九,他也是作哥哥的,自然就同来了。但他就没想到,这自家兄弟走动虽然不需要什么客套,但侄女还小,见面嘛多少送点什么,也显得你这作叔父的关心后辈不是?见四哥送上了四嫂亲手作的衣裳鞋子,自己空着手,他也觉得不好意思。

徐卫发现了五哥有些异样,心里也猜到几分,赶紧道:“来来来,五哥,四哥,里面请。晚上就不回馆驿吃了,咱们弟兄喝几杯。”

“那敢情好!我们成天守在大散镇,日子过得紧巴,正好来你秦州吃顿好的。”徐四打趣道。

“少提这个!我这里也不好过,前些天到歧县去视察工程,杨彦花一百文买条狗,我们还吃得跟山珍海味一般!今天,也只有拿些粗粮招待两位兄长了。”

三兄弟说笑着到了堂上坐定,吃罢茶后,徐四忽然提到:“哎,大哥应该到了吧?这新君即位,内外大臣各升一级,他可就是太尉了!”太尉,是宋军五十三级军阶中,最高的一阶,一般来说,是武臣晋升的极限!

徐卫淡淡地回答道:“昨天就到了,让我的佐官带了话,说是去馆驿坐坐,我没去。”

徐洪此时插话道:“前些时候,大哥的人经大散关去兴元府买粮,我和四哥没阻拦,结果搞得兴元知府很不痛快,在宣抚处置司告了我俩一状。九弟,听说在你凤翔府也……”

徐九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大哥这就不对了,于公于私,也不应该这么干。”徐胜摇头道。

“大哥如此跋扈,不把上头放在眼里,迟早惹祸上身。”徐洪直言不讳道。

徐四深有同感,点头道:“谁说不是?咱们弟兄五人俱在陕西,除六弟在宣抚司勾当外,我们四个都握着兵柄,作为将门,只要我们弟兄团结一致,西军也就团结了。但大哥这么搞,影响实在……”

“算了,这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如今小弟镇守秦凤,两位哥哥扼着蜀口,我弟兄三人精诚团结,互相照应,陕西和四川都能保全。剩下的,慢慢看吧。”徐卫肃然道。

“不错。”徐洪对堂弟这个表态非常赞同,“九弟把凤翔经略好,就能阻挡金军溯渭水西进攻熙河,我和四哥镇住大散关和尚原,就能阻金军入四川。水无常势,兵无常态,我们稳住了,不怕没有机会!别人想搞什么,随他去吧。”

次日,川陕宣抚使徐处仁并该司高级官员一行抵达秦州。徐卫以秦州知州的身份率佐官前往迎接,在接风宴上,徐处仁对鄜州战败一事轻描淡写带过,着重强调了徐卫和姚平仲在兵败之后,仍能扼守凤翔,使金军夺凤翔作前沿根据的希望落空,实属不易。

并直言不讳地向徐卫表明,还有更大更重的担子要他来挑,希望他努力奋进。对于即将召开的军事会议终究要议些什么,徐处仁并没有过多的提及,只就陕西如今的防务问题,征求了徐卫的意见。

徐卫此时提出,鉴于鄜州失利之后陕西的实际情况,全面进入守势再所难免。如今陕西四个经略安抚司,环庆和泾原互为依托,秦凤和熙河唇齿相依。环庆泾原两路,一个有子午岭作屏障,一个有陇山作庇护,且境内军寨堡垒林立,凭着高墙深垒,自保就好。

秦凤路处在关中平原的最西端,属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应该担负起最大的责任。秦凤背后的熙河,地理上远离金军威胁,应该作为养兵之地,全力支应秦凤。有四川在物资上强力的支援,西军挽回颓势,并不艰难。

徐处仁对徐卫的意见深以为然,私下里对陪同他前来的宣抚判官徐良说,你这堂弟虽然只是秦凤帅,但始终着眼于陕西全局,陕西制置使,他实在是不二人选。这下,我算是下定决心了。

八月初一,徐处仁以川陕地区最高军政长官的身份,向各路将帅发出征召,前往秦凤经略安抚司召开军事会议。

在帅司节堂上,徐卫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先到。这会儿,他正跟徐处仁和徐良两个坐在下面,谈兴正浓地说着什么。

熙河帅王倚,副帅姚平仲,都统制关师古前后脚踏进节堂。见徐处仁、徐良、徐卫三人都坐着,徐卫侃侃而谈,徐处仁专心倾听,徐良频频点头。他三个互相对视一眼,大步上前。

徐卫见他们到来,起身道:“宣抚相公,卑职来介绍。”

徐处仁和徐良同时起身,只听徐卫道:“这位便是熙河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王倚王经略。”

王倚年已高,但仍深深执礼道:“卑职王倚,见过两位长官。”

徐处仁其实已经收到了王倚请辞的要求,只是暂时按着,当下点了点头。

徐绍又指着姚平仲笑道:“这个不用介绍了吧?”

“哈哈,老熟人了。当年你和希晏两个,一驻京东,一驻京南,杞县一把火,烧得大金国二太子斡离不是魂飞魄散呐!”徐处仁笑道。

姚平仲听他提起旧事,面上不禁一热,暗呼惭愧。当时年轻气盛,总看徐卫不顺眼,认为他是乡兵出身,不入流。杞县劫粮的时候,自己有私心,耽误了时辰,这些年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卑职见过宣抚相公,东京一别,多年不见,宣相风采如昨啊。”姚平仲抱拳道。语毕,又对徐良行了礼。最后,指着身后那战将道“此乃熙河帅司都统制,关师古。”

叙礼完毕,各自落坐,徐处仁询问熙河现状。王倚推托不说,都让姚平仲应对。小太尉坦言鄜州之败,熙河士气大挫,到了伤筋动骨的境地,但粮饷短缺,制约熙河帅司的恢复。

徐处仁听在耳里,并不表态。没过多久,环庆帅刘光世携副帅李彦琪,都统制张中彦至,唯泾原帅徐原迟迟不到。

“泾原徐经略几时到的秦州?”徐处仁突然问道。

徐卫不说话,吴玠见状答道:“回宣相,二十八。”

二十八?也就是说,两天以前,徐原就较诸路帅守早先一步抵达秦州,而今天,却非要最后一个出现?怎么着?给我下马威?打我杀威棒?

徐处仁撑着腰膝盖站了起来,朗声道:“不等了,咱们开始吧!”

话音刚落,忽然从外头传来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哈哈!诸位!对不住!来迟一步!”节堂上众官扭头望去,只见泾原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徐原,一身紫色公服,腰里金带扎眼,头上乌纱簇新,一把长须也梳理得整齐,脸上那道疤痕也笑得活跃起来。引副帅席贡,统制徐成,大步而入。

他在现今西军将帅中,资历可谓最老,因此一现身,堂内徐卫、姚平仲、刘光世等帅都起身相迎,正要往上走的徐处仁也没停下,径直到帅案后坐定。坐在最前面的徐良,并不起身。

徐原热络地跟徐九吴玠杨彦等将帅打着招呼,又跟王倚,姚平仲,刘光世等人见了礼,最后才往堂上一望,抱拳道:“卑职徐原,见过宣相!”

徐处仁点点头,没有一个字。

徐大瞥见徐良并不想身相迎,脸上笑容减了几分,抱拳道:“徐判。”他如今是正二品太尉军阶,高过堂弟徐六两级,自然不用谦恭。而且他对这个堂弟,也没什么好感。

“徐太尉。”徐良拱个手,算是还礼了。徐卫把一切看在眼里,并不表露分毫,见徐成向自己行礼,点了点头。

当时那堂上,各帅司的帅守、副帅、都统制,计一十二人,加徐四徐五,并宣抚使徐处仁,宣抚判官徐良,共计十六。这其中,自徐处仁以下,姓徐的,达七人之多。徐家陕西头号将门,名不虚传。当然,徐处仁在血缘上,跟这些徐家子弟,自然是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好!既然诸路将帅都到齐,就可以正式开始了。”徐处仁朗声道。这句开场白之后,他沉默了片刻,又才继续道“本相受杭州行在任命,执掌川陕宣抚司。处仁自记事以来,读的都是典籍,坐的都是船轿,并无一日在马背上,也不曾使得枪棒,识得阵法。因此,军中之事,要仰仗诸位之处极多,这一点,本相不敢托大。这术业有专攻,行军作战,驱逐狄戎,是在坐诸位将帅的手段。所以,今后凡是有关军旅之事,诸位务必替本相周全。”

“相公哪里话,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姚平仲大声道。其他将帅纷纷表态,自然都是全力支持。旁的不说,徐处仁是在朝中当过首相的,这身份之特殊,跟徐绍不相上下。更何况,历年来,他对陕西的支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无形之中,也为他执掌川陕增加了分量。

“此次召诸位到秦州,不为别的,就是关于战后陕西兵务的问题。鄜州失利,为西军未有之败,当然,原因很复杂,行在也作出了处理,本相不多言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使西军恢复元气,加强陕西的防务,以备北夷再来。会议之前,本相征求了秦凤徐经略的意见,他认为,西军全面转入守势之后,泾原环庆当互为依托,秦凤熙河当唇齿相伴。其中,泾原环庆两路,可依据地利,图自保。秦凤位置突出,且处关中平原西部,压力最大,当挑起最重之责任。熙河远离威胁,应当潜心发展,作为秦凤的后盾。诸位以为如何?”徐处仁问道。

那一众将帅听了,都觉有理,而且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情。

姚平仲头一个发言:“秦凤控渭水,扼蜀口,压力自然最大。熙河地处最西,在上次反攻中损失最重,确实需要潜心恢复,卑职赞同徐经略的意见。”

刘光世权代环庆帅守,估计早晚也要扶正,他现在处境艰难。想了想,直言道:“宣抚相公,诸位同袍,环庆虽有子午山作屏障,但从地理上看,却是最靠前的。金人可借由洛水进攻庆阳府北部,而如今,环庆帅司兵力不满两万,既要防备金人,还要小心叛逃党项的慕容洧。”语至此处,他笑了笑,冲徐卫拱手道“当然,不是针对秦凤啊,我环庆一路,压力也着实不轻。”

徐卫点头道:“这确是实话,环庆帅司经历一连串的事变,实力受到削弱,这是人所共知的。”

徐良此时突然插了一句:“你秦凤也不好过吧?满打满算,帅司所节兵马,也不过三万,而且你是在金军鼻孔底下过活。”

徐原突然觉得不对头!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你们三路都在叫苦,都在摆烂,好像就我泾原一路是土豪怎地?一念至此,赶紧抢道:“不错,自鄜州惨败以来,西军算是伤了筋骨了。拿我泾原帅司来说,张俊这逆贼引军投了女真,让泾原将士脸上无光便罢,还折了许多兵将。现在党项人又在北边蠢蠢欲动,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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