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你。我想,你的祖父也是一样”◎

对柏莎来说, 炎热并没有随着她离开火之迷宫褪尽。

某人过于灼热的视线,比迷宫更甚地,对她进行着炙烤。

并慢慢已到了叫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柏莎忍无可忍, 看向视线的主人, “迦南,不要再这样看我。”

迦南露出被当场抓获的表情, “被你发现了吗?”

“想不发现都难吧!”

“可是,我忍不住就看向你了……”

“可以看我啊, ”柏莎说,“但请你走到我旁边,大大方方地看我。”

迦南睁大眼睛, 抚着心口, 受宠若惊的样子。

柏莎无语, 她怎么觉得他的失忆越装越像了呢?

反倒是她有点配合不下去了。她认输了,走过去,伸手捏住他两边的脸颊, “好了, 迦南, 不玩了, 我知道你没失忆。”

说完这句,她以为会在青年脸上发现说谎的破绽, 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青年一脸茫然,表情就像在说:柏莎小姐,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柏莎松开他,向后退了一大步。

“我说你, 该不会是真的……”失忆了吧!!!

某种意义上, 这不是他做不到的事。

他掌握着消除记忆的魔法, 只要对镜施法,就能对自我消除记忆了。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偏偏是关于她的记忆呢?

柏莎还未想到答案,情绪先一步掌控了她的大脑,她想起自己被他忘却的部分,觉得委屈。

她那么多句“我喜欢你”,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口的告白,就这样被他忘记了吗?

“柏莎小姐,你还好吗?”

迦南看见银发女性的身躯微微晃动,他想去扶,又觉得贸然触碰不太礼貌。

“……我不好。”柏莎说。

顿了顿,她又说:“你这个人,该不会是想要摆脱我吧?”

忘了我,忘了和我成为恋人的事,就这样把所有事一笔勾销,你是这样想的吗?

客观而言,青年从不是这样的人,但此刻她已无法好好思考。

她情绪激动,内心对他的喜欢却是更高涨了,“我告诉你,迦南,你把我忘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给我听好了,你永远都是我的人!”

犹如对仇家说出的宣言,带有着微妙的海登伯爵式的霸道,将青年钉在原地。

迦南听着这些话,感到心里莫名的温暖,他好在意“你是我的人”对柏莎小姐来说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多想,虽然她的话语真实的含义,就是他多想的那层意思。

总之,两人都重整了内心,携着不同的思绪,跟上乔治的步伐。

柏莎先行一步,走到乔治旁边,乔治侧眸看她。

“柏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本以为是恋人间的情趣,没想到他真的把我忘记了。”

乔治轻笑,“和魅魔恋爱很不容易吧?”

柏莎扬眉,“你们果然全都知道。”知道他是魅魔,“你知道,阿德勒知道,奥玛、肯特都知道,对吗?”

肯特当初说迦南是魔物、阿德勒又否认,是一出演给她看的戏吧。要么,是演给其他人看。

乔治没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接下去的话已算是对上句话的承认:“阿德勒、奥玛、肯特,还有我,我们这些人为了这一天已准备了几十年。”

几十年。这样长久的时间跨度,很难不想起那个女人。

柏莎:“乔治大人,您认识梅尔达吗?”

乔治听到“梅尔达”这个名字,深蓝色的眼眸明显地亮了下,他没打算掩饰。

柏莎做好了听他讲述梅尔达的准备,但她没想到,他这一说,会说到七十年前。

乔治说:“在你发现魔法真相的今天,应该已经猜到,光之神、暗之神是被构造出来的存在吧?但那两位女神的形象,却是源自真实存在过的两位女性。

“七十七年前,黑白战争,黑方、白方各有一位美人,鲜血灌成的泥土地上,尸横遍野,两位美人的美丽划破战场,不分敌我地为每个人带去美的冲击。那种美在战争的凸显下,显得尤为动人,深深刻印在了人们的心底。

“更具戏剧性的是,黑方的美人有着墨黑如深夜的黑发,白方的美人有着银白如初雪的白发,考虑到双方法师所执信仰的不同,她们两位的外貌久而久之就被传作为了女神的形象。”

黑白战争,那是一场信仰光之神的正义法师,和信仰暗之神的邪恶法师间的战斗。

现在看来,输的那一方说不定才代表着“正义”。黑方的法师们,是否七十多年前就已发现了魔法的真相?

乔治知道柏莎在思考什么,“你想得没错,黑方的立场和今天的我们是一样的,他们失败了,但没有完全失败。比如你看,当初代表白方战斗的阿德勒,已经加入了我们。奥玛当年也是代表白方而战。我,作为欧恩的孙子,自然曾经也是代表白方战斗。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当时站在了白方,才彻底认清了魔法界的黑暗吧。”

“乔治大人,您的意思是,黑方的那位‘美人’就是我的祖母吗?”魔物青年不知何时插到了他们之间,他的动作太自然了,左右两人都没有察觉。

乔治对他的出现,予以宽容的一笑,“是的,我就是在说梅尔达。”

迦南点点头,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魅魔和暗之女神相似的传闻。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某人。那个人是谁呢?难道说,是被他忘记的柏莎小姐吗?

迦南悄悄看了眼银发女性,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在乔治的身上。

柏莎问:“乔治大人,白方的那位又是谁?”

乔治回答:“那位是阿德勒已故的妻子,叫爱琳。她和梅尔达不一样,她不擅长魔法,但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类女性。”

柏莎犹疑,“这个叫爱琳的人,她和梅尔达的关系如何?”她想到了梅尔达的好友。

乔治摇头,“我不知道。战场上,敌对双方哪怕交好,也只能是个秘密,除非等到战争结束。但爱琳在那场战争后不久就去世了,黑方的人不是被送进骷髅囚牢,就是当场被白方以各种理由杀死。梅尔达她逃走了——哦,忘了说,她那时的名字还不叫梅尔达,叫茵卡。在战后的统计中,茵卡这个人已被记录为了死亡。”

至于梅尔达逃去了哪里,根据尔纳巴提供的信息,柏莎、迦南都猜到了答案。

时之迷宫。梅尔达很有可能自七十年前起就待在了迷宫中,并直到十年前,同她相遇后才离开迷宫。

柏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等待自己这么多年,她和梅尔达之间总该有些联系。

而有一种联系离她又是这样的近……

那个叫爱琳的女人,有没有可能和她有着血缘关系呢?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德勒不该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敢开口拿这个问题问乔治,乔治说“是”或者“不是”,她都会伤心。

要是阿德勒真是她祖父之类的亲人,他对弗丽达的偏爱,该多伤她的心啊。

对于乔治的话,迦南有着另一层的担心,他怀疑爱琳是他祖母的好友。

如果是这样的话,“海登伯爵”岂不就是在映射阿德勒先生吗?

他把这一可能分享给柏莎,得到了对方神情复杂的一瞥。

“你为什么连海登伯爵都记得,却不记得我啊?”

他失忆的前一刻,他们还在讨论。

“我……对不起,柏莎小姐。”

“算了算了。”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忘了你,但那显然是个错误,从今天起,我会用日记记下关于你的一切。”

日、日记?用得着做到这个地步吗!过去的迦南都没有为她做过这件事呢……

柏莎的心里体会到了微妙的失衡,她按下失落,告诉此刻的迦南:“阿德勒不可能是海登伯爵,他不是会伤害女人的那种男人。”

他们这段讨论结束时,第二个迷宫房间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

乔治说:“这次是水之迷宫。”

有了第一个迷宫温和的体验,乔治上前推门的速度变得更加果决。

门的另一侧是一整片碧蓝的湖水,湖面上飘着薄薄的雾气,透过薄雾,可在湖的对岸隐约见到成丛的花卉。

这里的空气闻起来清新自然,悬浮着花香、水香,还有些独属于清晨的气味。

迦南陶醉在了水之迷宫的绝景里,他喃喃说道:“如果这里有小动物就好了。”

“有啊。”柏莎回答他,“就在水底。”

水之迷宫的通关方法,是潜到湖底,一边和水怪战斗,一边将底部的四个宝箱里的宝石拿到,再前往湖中央,将宝石嵌进湖底石门。

这样,两岸之间就会架设出一道石桥,在石桥中央,拨动机关,正对面的紧闭大门便会打开。

嗯,水怪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小动物呢?

柏莎忘不了,她过水之迷宫时,被二十只水怪在后面纠缠的场景。

难道说,今天,她又要体验一回吗?

好消息是不用,魔物青年已经自告奋勇。

坏消息是,他不认为水怪是一种小动物。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柏莎,“柏莎小姐,小动物不是这样的,等出去后,我带你看看。”

柏莎:“……”

她好好奇,她在他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而且,奇怪的是,他好像已不用敬语称呼她了。

对“老师”就用敬语,对“祖母的朋友”却反而不需要了吗?

柏莎思考着这一问题,还没想出答案,潜入水底的青年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

乔治看到石桥的出现,向桥上的机关走去。

柏莎等待迦南回来,没过多久,青年爬上了岸。

他浑身湿淋淋的,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柏莎看了眼,脸红地避开了视线。

完了完了。她是个禁不起**的女人。

她更是个,想要做,就不会犹豫的女人。

她走上前,手偷偷靠了上去。

“柏莎小姐……?”

“我在检查你有没有被水怪咬伤。”

“我没有在湖底遇到水怪。”

“哦哦,是吗。”

柏莎哪里在乎水怪,她在乎的是他能让她摸多久。

结论是,想摸多久就摸多久。她一轮摸完,抬眼,对上青年热烈的目光。

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他那一副看着食物的目光是怎么回事啊!

柏莎退怯,她松手,逃跑似的从他那里跑开。

前方,乔治已在门口等待他们。

“抱歉,让您久等了。”柏莎惭愧道。

乔治摆手,“没关系,看来,失忆也没有阻碍你们的关系,真是太好了。”

柏莎小声嘀咕:“也许吧。”真实情况是,她有点不习惯这么快将她视作食物的青年。

“说来,我想起来,梅尔达曾经也失过忆。”

“啊?”

“黑白战争时,茵卡,也就是梅尔达,在爱人面前不小心露出了魅魔尾巴,她在尾巴被爱人看见的第一时间,一头倒地,说自己失忆了。”

“这……怎么看都是装的吧!”

“是啊,她周围的人都觉得这是装的,但她的爱人深信不疑。所以这件有趣的事才会传到我们白方的人都知道了。”

柏莎忽而明白,“我懂了,迦南为什么会失忆。”

严格来说,这还是她的要求,她让他按照梅尔达信上的指示做。

可是这个笨蛋,装装不就好了吗,他干嘛把自己真的弄失忆!

柏莎手扶着额头,头痛不已,“梅尔达那么聪明,她的孙子怎么会是个笨蛋?”

“这就要问梅尔达的爱人了。”乔治说。

“梅尔达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家都说他是个笨蛋。至少在梅尔达的事上,他笨得离奇。我刚才说过吧?梅尔达失忆,大家都觉得是装得,唯有他相信。那段时间,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梅尔达,生怕她受半点伤。”

柏莎苦笑,“那还真是和迦南有些相似。”继而,她想起另个问题,“乔治大人,您知道梅尔达的爱人是哪一族的人吗?”

乔治摇头,“人类,或者化形成人的魔物,都有可能吧。不过,无论是什么,应该都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柏莎听出乔治话里的哀伤,那场七十多年前的战争,死去了太多人。

包括了迦南的家人,可能也包括了她的家人。

柏莎低下头,沉默了。她抬起头时,发现迦南已经在这了。

他们三人走出水之迷宫,开始向下一个迷宫出发。

路上,迦南问柏莎:“柏莎小姐,我在你的心里是个笨蛋吗?”

柏莎抿唇,“你听到了?”

“嗯!我想知道,我要怎么才能够变聪明。”

“不,你不需要变聪明,有我在就够了,这正是你祖母委托我照顾你的原因。”

祖母两个字,柏莎念了重音,她试图打消魅魔将她视作食物的心。

但好像,失败了……

“柏莎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和曾经他说“老师,太好了”多么相似,话里的语气却截然不同。

他此刻的声音,更像是在求|偶……

柏莎彻底意识到,“祖母的好友”这一身份是多么无用。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用,只是在魅魔的价值观里,这还称不上什么不可触碰之人。

如果这位“祖母的好友”还表现出一丝对他好感的话,他更会立刻将这当作为“可以”的信号。

柏莎到了今时今日,才明白,“老师”的身份对于青年来说有着多么不可撼动的力量。

同时,她发现,她又是多么思念那个唤她“老师”的青年。

他们过往相伴的每一天,构成了她喜欢他的基础,如果那些记忆、身份不复存在的话,这份感情也会得到减弱。

原来如此,柏莎,比起身体,你好像真的更喜欢那个人的灵魂。

可现在糟糕了,他把她忘光了,她要怎么办才好呢?

柏莎越想越难过,鼻子一酸,竟当场哭了出来。

青年怔怔地看着她流泪,他不知道柏莎小姐在为什么哭泣。

然后,刹那间,扮演的意识消颓了。

迦南回过神,看向柏莎,“老师……”

柏莎回头,看他,“这是演的还是真的啊?”

迦南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想着要将她揽进怀抱,他抱住她,一下一下拍打她的后背。

她的哭声渐渐停息,她从他拥抱的力度里,感受到这是她熟悉的青年。

“你终于想起我了。”

“我从没有忘记您,但我好像不小心进入了另个角色。”

“你以后要是把自己代入别人的丈夫,我怎么办啊!”

“那我就会变成,迫不及待要和您出|轨的男人了,老师。”

“不好笑。”柏莎抽噎着说,“不准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迦南的声音无奈极了,“老师,因为这是您要求的事,我才会……”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不,都怪我。这是我们魅魔一族才能的一部分,我们生来善于满足他人的各种要求。”

柏莎脑袋里嗡嗡作响,“还有人有着角色扮演的癖好吗?”

迦南欲言又止,“老师,那太肮脏了,您不能听。”

“我没有那种癖好,你赶快把这种才能丢掉!”

“嗯,我会努力的……!”

听到迦南的这一许诺,柏莎勉强放下心,将他松开。

“需要我告诉你刚才发生的事吗?”

“不,我还记得。乔治大人说的我祖母的事,我也听见了。”

“梅尔达自己当年装失忆失败了,竟然还将那个方法传给你。”

“祖母可能是觉得真有用才这么做的……”

“哪里有用啦?!”

迦南认真地看着柏莎说:“我感觉您好像比过去更喜欢我了,是我的错觉吗,老师?”

柏莎被他气笑,“这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你。我想,你的祖父也是一样,他喜欢梅尔达,无论她是魅魔或者不是,喜欢就是喜欢。”

说到这,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她有点害羞,“我呢,也是一样的,迦南。”

迦南:“……”

迦南紧握住恋人的手,突然感到大脑空白。

他哭不出,笑不出,所有的技巧、言语,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义。

他好像生来是什么,擅长什么,都变得无关紧要。

有人爱他,而且爱的是他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