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薛家的谈判十分顺利,合作意向也初步达成,昭国如今内忧外患一大堆,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褚令能拉到的帮手远比他想象中多,看来这昭武帝过分猜疑的性子的确不得人心。

回去的马车上时春分还有些晕乎乎的,来的时候一个人,想不到回去的时候成了两个,褚令这次的惊喜未免也太大了。

褚令坐在她身边见她神情恍惚,很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关心道:“还在后怕?”

时春分转过头望向他,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阿令,我好像中毒了。”

马车急急掉头,直奔附近的医馆。

褚令紧紧抓着时春分的手,眉头拧作一团,“怎么现在才说?”

时春分笑着安慰,“可能没什么事,说不定是个乌龙。”

她也是上了马车后才发现的,头莫名其妙地晕眩起来,甚至连视线也变得模糊,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没中毒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马车很快抵达了医馆,李大夫深夜披着衣服出来为她把脉,没一会儿脸色就凝重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褚令的表情就变得森寒起来,看起来格外阴冷,“我夫人怎么样了?”

李大夫把手缩了回来,犹豫地看了时春分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才回答道:“夫人脉象紊乱、呼吸急促,此乃中毒之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褚令的脸色还是唰地一下沉了下来,看起来分外恐怖,“你可有办法解毒?”

李大夫吓得抖了一下,他很怀疑自己如果说没有,褚令会立刻拧断他的脖子,可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他真的被拧断脖子,也着实拿不出办法,于是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预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出现,褚令想都没想扭头就走。

这下不止是李大夫,就连时春分也愣住了,“你要去哪儿?”她忍不住问道。

褚令头都没回,“去找褚全要解药!”

褚令就这么走了,离燕和绿桃留在她的身边,急得直掉眼泪,“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地!”

“那褚全什么时候下的毒,我竟然没有发现?”

时春分则望向李大夫,认真道:“我还能活多久?”

李大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毒古怪得很,你说它凶险吧,它发作起来并不凶猛;可你说它温和,它却的的确确能要人的性命。至于发作时间,三五七天或三五七年都有可能,恐怕得问下毒者才会知道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离燕气得嚷嚷,“你算什么柳州第一名医,怎么每次找你解毒都解不了?”

李大夫苦笑起来,“或许确实是老夫学艺不精吧。”

“不是李大夫学艺不精。”时春分笑着解围,“而是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这注定了我们永远都处于被动。”

“那怎么办才好?”离燕和绿桃急得不行,“万一他不肯交出解药,我们岂不是只能等死?”

时春分平静地笑笑,“有得等总比没得等好。”

一行人从医馆回到褚家,褚令还没有回来,时春分便去汤圆儿的房间坐了一会儿,对方这个点已经睡着了,时春分静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白白软软的脸蛋儿,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平静。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褚令才疲惫不堪地回了府邸,时春分已经做好早膳在等他了,看见他终于回来了,笑吟吟道:“我多担心你连早膳的时辰都错过了。”

褚令的眸子沉了沉,显然昨晚的审讯并不愉悦。

时春分看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没拿到解药,很快上前拉着他入座,安慰道:“慢慢来吧,李大夫说我身体里的毒没那么快发作,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其他办法也不一定。”

“今天我再去找二叔、二婶一趟。”褚令坐了下来,淡淡道:“希望他们能撬开他的嘴巴。”

“嗯。”时春分笑了笑,没有泼褚令的冷水,“先吃饭吧。”

二人一言不发地用起了早膳,或许是彼此都存着心事的缘故,这顿饭异常地安静,等到快吃完了,时春分才悠悠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还是没拿到解药,你千万不要因此而对薛家心存芥蒂,一切以大事为主。”

跟在褚令身边的人越多,时春分便知道这场战役已无法回头,所以除了让褚令坚持以外,她竟说不出其他话来。

褚令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显然对此十分不满,“你就是我的大事。”

短短的七个字,包含了他对她所有的情意。

可时春分听了只是平静地笑笑,“是吗?”

褚令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反应?”

如果两年前、一年前、甚至半年前褚令对她说这句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可眼下她清楚地知道,他的生命里有太多事情比她重要,而她也是……至少在有了汤圆儿之后,她已经没办法再把褚令当作自己生命中的唯一了。

“阿令,答应我,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时春分叮嘱道。

“呵!”褚令有些好笑,“你觉得你死了,女儿会过得好吗?”

时春分无言以对,只能回避他的目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我现在没死,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开她们的。”

“那就越晚越好。”褚令斩钉截铁道。

似是怕时春分再说出什么丧气的话语,他直接站起了身子,“我去找二叔他们一趟……”然而没走两步,他又返回时春分面前,“女儿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

时春分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还没等她想清楚,褚令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奶奶!”离燕急得上前,忍无可忍道:“这才第二天呢!你怎么就对大爷说这些丧气的话?!”

“第二天算早吗?”时春分反问道,然后低头笑笑,“我还嫌太晚了。”

昨夜最惶恐的时候褚令不在她的身边,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不会再害怕了,就算褚令一直陪着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跟褚令之间不是不在乎彼此,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彼此最重要的时刻,再深沉的感情随着这些错过也会一点点变得淡薄,所以她并不畏惧死亡,只畏惧她想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不在她的身边。

褚令对二房说了些什么,时春分并不知情,她只知道在褚令离开的当天下午,褚润就来了褚家,一是关心她中毒的事情,二是给汤圆儿送回一些之前落在他府邸的玩具,所谓的关心其实也不过就是几句寒暄,时春分不会与他多聊,而他问多了也觉得自讨没趣儿,所以这场谈话最终以他去探望汤圆儿告终。

本以为只是小事,没想到褚润离开没多久,乳娘那边的丫头就急匆匆地跑来,禀报道:“奶奶,奶奶,不好了,四爷把小主子给抢走了!”

时春分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什么叫抢走了?他为什么会抢走?”

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无缘无故地褚润跑到她府里来抢孩子做什么?

那丫鬟急得跺脚,“奴婢也不知道,奶奶您赶紧去看看吧!”

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时春分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很快带着离燕、绿桃冲了出去,直奔汤圆儿的房间,然而到了那里褚润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被他推倒在地的乳娘,看见她来了,乳娘都快急哭了,“奶奶,四爷他……”

不等她把话说完,时春分掉头就走,用最快的速度去追自己的孩子。

好在褚家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府内的护卫还算机警,一听见乳娘的喊声,就迅速将褚润给包围了起来。

褚润紧紧抱着汤圆儿,也不管她在自己怀里如何哭闹,目光前所未有地坚定,“我是四爷,你们全都不认识了吗?通通给我让开,别耽误我去救人!”

那些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当然认识褚润,也知道对方跟时春分关系匪浅,可眼下他抱着孩子,他们实在不敢让开。

与此同时,时春分带着人赶到了现场,“都拦着他,别让他走了!”

眼看就要来不及了,褚润把孩子塞进了自己带来的下人手中,示意他突围出去,自己则张开双臂拦在了时春分面前,“你不能去!”

时春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是嘶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褚润的目光无比坚定,“我在救你!”

“救我?”时春分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褚润只得解释道:“褚全交出解药的条件是拿汤圆儿去换,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时春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是不是疯了?”她对着褚润嘶吼道:“那是我的孩子,你要把她交给褚全?!”

褚全因为失去双腿,早就已经变得丧心病狂了,时春分压根不敢想象汤圆儿落在他的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她试图推开褚润,从他的身边走过去,然而褚润死死地拦在她的面前,甚至不惜推搡她身边的丫鬟,“你们不能帮她!”他同样对着离燕、绿桃大吼道:“你们是想要自己奶奶的命,还是小主子的命?!”

离燕和绿桃同时愣在了原地,人都是自私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们显然更在意时春分的性命。

汤圆儿固然重要,可那只是一个孩子,以时春分和褚令的年纪,将来未必不会怀上第二个。

见她们的动作都缓了下来,时春分急得近乎崩溃,“褚润,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不能这样对她,也不能这样对我!”

不论她怎样打骂,褚润都堵在她面前纹丝不动,而因为没有离燕和绿桃的吩咐,其他下人也不敢贸贸然上前帮忙。

毕竟眼前两个都是他们的主子,帮谁恐怕都是自己倒霉,还是走的越远越好。

眼看没有人上前帮忙,时春分胡乱拍打之余,目光瞥到了褚润腰间的佩剑,几乎想都没想,她猛地将那把佩剑抽了出来,一剑刺向眼前的男子!

“刺啦!”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突然传来,时春分和褚润皆是一愣。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剑已经刺穿褚润的胸膛,鲜血一滴一滴地直往下掉。

时春分本能地松开剑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阿润……”

褚润捂着自己的伤口,苦笑地扯了扯唇,想不到那个梦境还是成真了,原来他是这样死在时春分的剑下,心在这一刻突然安定了下来,曾经的那些疏离在此刻通通成了笑话,早知最后还是要死在她的面前,他宁愿一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害她嫌恶、内疚。

“啊——”离燕和绿桃也惊叫起来,迅速吩咐身旁的下人,“快,快去传大夫!”

褚润的身体逐渐滑落,时春分没有犹豫,还是上前抱住了他,“阿润,你忍一会儿,大夫很快就来了!”

褚润定定地看着她,在这一刻突然红了眼眶,想不到直到临死前,他才能好好地躲在她的怀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阿润,你说话啊……”时春分吓得直掉眼泪,“你告诉我,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褚润扯了扯唇,艰难地笑着,“答应我,不要再去找回汤圆儿,保住自己的性命,好好地跟大堂兄过日子……”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一心为自己着想,时春分整个人泣不成声,“不,你不能这样,你太自私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会后悔遗憾一辈子的,阿润,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就这么死了,好不好?”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褚润心满意足地笑了,“大堂嫂,告诉我,在我跟大堂兄之间,你有没有一刻……曾经偏向过我?”

这是他一直都心心念念着的答案,他到死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