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紧张,如烟笑得愈发开心,“这么危险的任务,我是最好的人选。”未雨轩里不是没有其他姑娘,只是论容貌、论手段、论忠诚,谁又能及得过她?

既然这任务如此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让未雨轩和褚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她更应该亲自上阵,以免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时春分却不同意,“不行,你不能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任务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想让马夫人相信马不为会对她不利,倘若为了救马夫人而赔上如烟,那她宁可不做这个好人。

如烟原本只是抱着保住未雨轩的心态去帮时春分,没想到时春分会这么紧张她的安危,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想不到我在大少奶奶心目中还有几分重要。”

“是非常重要。”时春分一本正经道:“所以这件事情就此作罢,既然没有其他人选,那就换一条路子。”

这回轮到如烟惊讶了,她以为时春分紧张自己就已经够难得的了,没想到竟会为了她而改变计划,若非对方是个女子,她简直要怀疑时春分是不是钟情于她了。可事实摆在眼前,时春分对她好没有任何企图,这是她活了半辈子见到过最真挚最纯粹的情感,也是她愿意竭尽全力追随一生的情感。

“没有换的必要。”如烟斩钉截铁道:“除非奶奶不信任我。”

时春分蹙起了眉头,“如烟,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很少直呼对方的名讳,这次显然真的动了怒,马不为那人心狠手辣,如烟大概不知道自己落在对方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她是烟雨阁的花魁,素来卖艺不卖身,这么多年以来,只有褚休真正入了她的闺阁,她不想如烟为了自己勉强委身于马不为那个色胚,这简直是对如烟最大的侮辱。

如烟笑着摇头,“我没有逞强,我只是想为你、为褚家做一点事,奶奶应该很清楚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你知不知道那马不为有多丑?”时春分试图吓退她,“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没见过比他更丑陋的男子,而且他色胆包天,你若想接近他,势必要与他耳鬓厮磨,水乳交融,到时候你可横得下心肠?”

如烟面不改色,“大少奶奶似乎还不知道,未雨轩开张的那天,马大人亲自来门口视察过。”

时春分脸色一僵,表情复杂起来,“那你还肯?”

“只要身边躺着的不是自己心爱的人,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区别呢?”如烟平静道:“人这一生有几人能长宿于心上人枕边,若是不能,那边上躺着的是谁也没那么重要了。”

从未雨轩出来后,时春分仍在回想着如烟的话,这种理论她只在男子身上见过,从未想过女子也可以这么想,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如烟和褚休还真是天生一对,可惜褚休并非良人。

“奶奶真的放心让如烟去吗?”离燕好奇道。

“她既然坚持,我没理由阻止。”时春分长叹道:“如果不让她去,她这辈子都会觉得欠了褚家的,这样对她也并没有多好。”

因为褚家所选择的路,未雨轩的未来注定要比其他青楼危险的多,时春分一直不忍心开这个头,便会辜负她当初筹建这座青楼的初心,如烟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帮她下了决心。连如烟都舍得为褚家的未来牺牲自己,她再犹豫不决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当家之位,所以思前想后,时春分还是狠下了心肠。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上位者的心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未来,人不仅要牺牲自己,还要学会牺牲别人。也不知褚令和华亭县主第一次做这样的决定时,是否如她般忐忑,可她却渐渐明白了,他们身上那层刀枪不入的保护壳是从何而来。

“奶奶,起风了。”绿桃催促道:“咱们快上马车吧。”

时春分回头望了未雨轩的后门一眼,仿佛透过这深幽的后院能直击如烟的双眼,对方言笑晏晏却义无反顾。

她默了默,终是转身上了马车。

如烟接近马不为接近的十分顺利,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和手段,更因为她是时春分的人。时春分派人接近马不为的同时,马不为何尝不想笼络她身边的人作为眼线,所以他跟如烟几乎一拍即合,很快就如胶似漆。

马夫人到底还是听了时春分一言,虽然不相信马不为会加害于她,却没有将此事透露给对方知道,减少了对方的警惕性,成功让如烟钻了空子,得知马不为和如烟在一起了,她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时春分,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妹妹真是教了个好手下!”马夫人一坐下就冷笑道:“那未雨轩的老板燕如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我家老爷的,妹妹总不会毫不知情?!”

“姐姐总算知道了。”时春分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似是没想到她没有否认,马夫人顿了顿,震惊道:“难道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可为了能让马夫人与马不为离心,时春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然姐姐觉得我为何会相信姜雅所说的话?只不过之前这件事还没揭露,我也不好明说,毕竟如烟是我的人,我只怕自己说得多了,姐姐反过来以为是我设的圈套。”

马夫人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猝不及防被她戳穿,不由干笑两声,勉强道:“怎么会呢?”到底是对马不为的情感战胜了理智,马夫人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追问,“他们到底是何时在一起的?若是在妹妹回柳州之前,妹妹才刚回柳州没多久,又是如何知道的?”

见她问得详细,显然还是充满怀疑,时春分也不介意,耐着性子解释道:“当初未雨轩开业的时候我还在定水镇,听闻地契的事遇到点麻烦,本想着延缓开业等我回了柳州再解决,没想到再收到消息时,如烟已经把这件事办成了。她的来历你也清楚,之前是京城的花魁,从未做过生意,怎么第一次上手就如此顺利?我起了疑心,便派人回柳州调查,才知道她搭上了马大人的船,着实让我惊讶。听说未雨轩开业那日,马大人还亲自去门口巡视了……”

说着,时春分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还真是上心的不得了!”

她笑得开心,马夫人的脸色却难看极了,恨得咬牙切齿,“好一对狗男女!”

马夫人来之前就派人查了马不为和未雨轩的交集,自然知道他那日去未雨轩门口巡视的事情,时春分的话真假参半,反倒令她深信不疑。她一直以来都自诩聪明绝顶,没有哪个女人能瞒着她跟马不为在一起,如今竟然有个女子破了例外,而且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心里岂能不觉得愤怒?

见她怒火中烧,时春分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此事的时候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当时我还在定水镇赶不回来,也无法知道个中内情,就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姐姐,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马夫人睨了她一眼,目光难掩愤怒,但反复权衡之后,还是冷静下来,淡淡道:“自然不会,我自己的郎君自己都没有盯紧,岂能指望别人为我盯紧?况且……”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时春分,“妹妹不是一回来,就赶来提醒我了么?”

时春分淡淡一笑,反问道:“那姐姐到底相不相信马大人会对你不利?”

马夫人一顿,表情明显迷茫起来,半晌才喃喃道:“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见她心里已经开始动摇,时春分认真道:“或许不需要原因,只不过姐姐的存在让马大人无法安心地寻欢作乐。”

马夫人浑身一震,许久说不出话来。

是啊,厌弃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呢?

她本就年老色衰,膝下又没有子嗣,还一直占着太守夫人的位置,马不为厌弃了她,想将她除掉给别人让位,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她不觉得那个人是姜雅,马不为再荒唐也不会容许一个烟花女子来做他的续弦,可不信任的口子一旦打开,取代她的人是谁便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马不为想杀她。

心一下子就坠了下去,马夫人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绝望过。

为了能留住这个男人,她半辈子活得如斗鸡一般,孜孜不倦地赶走一个又一个女人,最后留住的不过是一副蛇蝎心肠罢了。她以为自己与那些女子不同,马不为就算不爱她了也会对她心生怜悯,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她与那些女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因为出现的时间够早,知道的事情够多,才一直被容忍到现在。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时春分小心翼翼道:“不管姐姐相不相信都好,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危,请务必提防马大人。”

马夫人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她,“如烟不是你的人吗?你为何还要帮我?”

时春分默了默,苦笑道:“因为我不想如烟步你后尘。”

连结发妻子都想杀的人,又怎么会善待其他女子,时春分的担心合情合理。

马夫人垂下眸子,自嘲地扯了扯唇,“原来如此。”

将马夫人送走后,时春分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擅长撒谎,所以刚才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你们觉得她会信吗?”时春分担心道,她就怕自己拙劣的演技给如烟拖后腿。

离燕和绿桃对视一眼,二人斟酌着开口,“应该会吧。”

离燕分析道:“这人的疑心一旦起了便很难消除,不管她信几分都好,总归是会小心一点的。”

“你说得对。”时春分叹了口气,“至少我们已经尽力了。”

如果马不为足够关心自己的妻子,他便会发现这段时间马夫人很不一样,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他和如烟的事情,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咄咄逼人,追问他还爱不爱她,反而对他愈发地温柔体贴,时常抱着马成康过来陪他办公,他以为这是马夫人想用儿子绑住他的表现,却不知道每次他对着马成康一脸不耐的时候,马夫人的眼底都会闪过一丝阴鹜。

时春分说得没错,马不为对这个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从未想过让马成康继承他的衣钵。

马夫人很清楚自己跟马成康的命运是一体的,马成康没被马不为认可,便意味着她这个太守夫人的位置不会长久,算是间接证明了马不为会对她下手。

时春分再次见到马夫人的时候,她整个人的脸色憔悴了很多,与之前看起来判若两人,她微微一怔,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姐姐?”

马夫人望着她,用力地咳了两声,苦笑道:“你说得没错,马不为这个狗贼果然对我下手了,我已经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什么?!”时春分一脸诧异。

她不是已经提醒马夫人了吗?

为何她还会中毒?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马夫人淡淡道:“我问了大夫,我这毒起码中了半年之久,姜雅告诉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无药可救了。她故意让你带给我这个消息,大概只是想看我束手无策时,苦苦挣扎求存的模样。”

“半年?”时春分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天呐,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牺牲了如烟去救一个早就无药可救的人。

姜雅……姜雅又算计了她!

马夫人并不知道当中内情,还以为她在为自己可惜,很快道:“你也别觉得难过,从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那一刻开始,我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时春分这才抬起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姐姐……”

马夫人笑了起来,“从你我认识至今,大概只有这一声‘姐姐’你是叫的发自肺腑,而我也受用极了。”

时春分有些不知所措,更多地则是迷茫,“我能帮你做些什么,要不我们多找几个大夫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