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严反反复复说得都是那几句话,别说时春分了,就连柳姨娘她们也觉得耳朵快听出了老茧,柳姨娘起初还跟他争,争到后面顿觉无趣,索性闭紧嘴巴一声不吭。大厅就此安静了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褚严令人准备了糕点和茶果,让大家边吃边等待。
因为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这次难得没人闹别扭,吵着要回自己的房间,可时春分却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去跟翁振海说一声,不然他画了航线图见她迟迟未归,恐怕会有些担心。
见她站起了身子,褚严沉声开口,“你要去哪儿?”
时春分素来不爱说谎,便坦白道:“我去看看翁振海。”
褚严眯起双眸,冷冷道:“不必去了,他已经被我关起来了。”
“什么?!”时春分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怀疑他图谋不轨。”褚严理直气壮道:“他心怀鬼胎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有你才会相信他。”
这话充满了偏见,时春分气得发笑,“既然父亲明知我相信他,那为何又非要做这样的事情让我添堵,难道在父亲眼里,我的信任一文不值?”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褚严噎了一下,讪讪道:“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时春分难得这般不依不饶,实在是气得极了,那翁振海遭逢巨变,本就对褚家不怎么信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安定下来,褚严又给他闹这一出,只怕这下是覆水难收了。
“怀疑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褚严直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只是为了保护大家。”
时春分简直气得头疼,有心想与他争辩几句,最后却沉默下来,做都已经做了,再要说法有什么用。
见她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褚严黑了脸颊,“你为何非要去见他?”
时春分脚步一顿,冷笑道:“怎么,父亲连我也要禁锢?”
眼看他们僵持下来,众人都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唯独褚芊淡淡开口,“不如让我去看看?”
时春分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难道褚芊对翁振海还没死心?
褚严同样是这么想的,所以很快呵斥道:“混账!你凑什么热闹?!”
褚芊没有理他,而是定定地望着时春分,认真道:“翁公子不明就里被父亲禁锢,恐怕会对大嫂心生怨怼,你贸贸然地过去见他,搞不好会结下仇怨。倒不如由我过去放人,说你也被父亲扣下了,这样他便不会怪你,咱们褚家还保得住这个朋友。”
“这……”时春分犹豫起来,褚芊所说的不无道理。
褚严在一旁气得跳了起来,“你这说得是什么话,难道我就活该做这个恶人吗?”
柳姨娘白了他一眼,“你本来就是恶人,要不是你闲得没事把人家禁锢起来,事情至于弄得这么波折吗?”
褚严无言以对,一旁的时春分已经向褚芊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褚芊还没来得及答应,褚严就冷冷开口,“谁准你们放人了?我说不许去!”
褚芊依然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拔腿就走。
时春分瞪了那些想阻拦的下人一眼,冷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谁才是褚家的当家?”
这话一出,那些人自然不敢再阻拦褚芊。
褚严顿时气得跳脚,“反了反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等褚芊走远,时春分才转过身子漠然道:“父亲想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得尊重别人,翁振海是阿令千辛万苦劝降的,父亲如今伤了他的心,可考虑过要如何向阿令解释?”
“你?!”大概没想到她会如此强硬,褚严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无力地坐下,“行行行,我管不了你们了。”
连褚严都在时春分面前吃瘪,在场众人俱有些意外,大概是习惯了平时时春分好说话的模样,到了这一刻她们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时春分早已不是当初的时春分了,她已经是褚家能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
纪小满拿起茶杯,敛下眸中的异色,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时春分凌厉的模样,只是没想到连褚严都得让她三分,看来她以后得收敛一点,确保孩子能顺利出生。
跟她相比,柳姨娘和褚莹就平静的多,她们如今的利益已不在褚家,对时春分自然少了几分敌意。
只不过,褚莹听了翁振海的事情,突然想起了什么,“马匪的事情这么危险,我夫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掌柜,怎么今日也不在褚家?”
听到她的问题,柳姨娘微微一愣。
是啊,那林中月年纪又大又不会武功,今日不留在府邸,出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既已成亲,褚莹早晚会发现这一点,所以褚严并未隐瞒,“他除了是揽月楼的掌柜以外,还是你大哥手下的谋士,今日这场战役如此重要,他自然要跟在你大哥身边出谋划策。”
“谋士?”褚莹和柳姨娘的脸色同时一变。
褚莹的反应还算平静,毕竟她一直坚信自己的丈夫非池中之物,如今多了个谋士的身份,倒也算是应验了她的猜测。
柳姨娘就不同了,整个人怒火中烧,“好啊,褚严,我和两个女儿有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拿她们的终生幸福去笼络褚令身边的谋士?!”她实在是气得极了,对褚严和褚令都直呼其名。
褚严自知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谋士怎么了?那林先生有经世之才,莹儿嫁给他绝不会吃亏。”
“不会吃亏你还气得晕厥?”柳姨娘讥笑道:“你真把我跟两个女儿当傻子呢?!”
原本他们二人争吵,时春分不想介入,但因为此事牵涉褚令,她不得不开口道:“我也相信阿令是不会拿自己妹妹的终生幸福开玩笑的。”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柳姨娘狠狠地瞪向了她,“你还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清楚得很!”
时春分苦笑起来,“我的确听说了一些,但之所以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心里多想。”
“难道现在生米煮成熟饭,我心里就不会多想了吗?”柳姨娘气急道。
纪小满适时开口,“这一点就是你们不对了,大哥的谋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为何不早些坦白让姨娘放心?”还是说……你们也知道这个身份娶褚家的千金小姐纯属理亏,后面两句她没敢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柳姨娘的脸色沉了下来,半晌后才冷笑一声,“原来整个褚家都是为褚令一人服务的,即便是他自己的亲妹妹,也能随随便便地牺牲拉拢下属。”说着,她望向纪小满,“你可得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别生女儿,不然谁知道将来及笄的时候,会不会又被送去拉拢哪个奴才,这简直比公主和亲还没道理!”
这话说得讥诮极了,以至于褚严脸色有些难看,“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这莹儿一没外嫁,二没为妾,可比那公主和亲要舒服多了!况且……”他睨了褚莹一眼,不满道:“这门婚事不是她自己抢来的吗?她自己都没说话,你瞎抄什么心?!”
见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一直若有所思的褚莹总算有所反应,淡淡笑道:“是啊,娘亲,我倒不觉得郎君有什么不好,他年纪是大了一点,但待我足够体贴,也能包容我的脾气,是上天赐予我的福气。”
柳姨娘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她的话语,只觉得她是为了面子才强行数那老头的好。
做女婿的比岳母都大,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柳姨娘没好气道:“连自己姐姐的婚事都抢,我早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了!”幸亏抢走的是个老头,褚芊才没什么异议,倘若是个青年才俊,惹得姐妹因此失和,岂不贻笑大方?
褚莹挑了挑眉,若无其事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见她愈发地伶牙俐齿,柳姨娘脸色难看极了。
褚严也有些听不下去了,“什么泼出去的水,那林中月现在还住在我们褚家,你想泼到哪儿去?!”
时春分听见他们一家人争吵,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幸亏褚芊去找翁振海了,不然让她知道林中月的身份,只怕现场会更加混乱。
与此同时,褚芊已经顺利地来到了翁振海的房间,因为有时春分的口令,所以她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当她看见翁振海房间的门窗都被人钉紧了,整个人顿时又惊又怒,“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守门的家丁面面相觑,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老爷吩咐的。”
“打开,马上给我打开!”褚芊不由分说地命令道。
那些家丁看了她身后的家丁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知道褚芊是得到了褚严的许可,便很快应承道:“是,大小姐!”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翁振海早已听得清清楚楚,故而门打开的时候,他看见褚芊没有半分意外。
“参见大小姐。”他向对方拱了拱手,一副低人一等的样子。
吓得褚芊连忙摆手,“翁公子不必多礼,今日你会被关在这里,实属一场误会。”
“误会?”翁振海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当场讥笑出声,“你看看这门窗被钉的痕迹,哪里像是误会?若不是大小姐亲自过来放人,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被你们褚家如此对待!”
他的言语中满是嘲讽,听得褚芊无奈极了,“此事的确是一场误会,因为我父亲他收到了消息,误以为你跟马匪勾结,所以才会闹出这种事情。为了此事大嫂已经跟他大吵一架,险些被父亲一同关起来,还望翁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跟我父亲一般计较。”M..
“哦?”听到此事与时春分无关,翁振海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你大嫂真的为了我跟你父亲吵架?”
“是啊。”褚芊认真点头,“不然也不会是我过来放人了,他们两个现在还在僵持着呢!”
翁振海眸子沉了沉,坐在原位没有说话。
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褚芊很快上前,郑重地向他福了一礼,“我代父亲向你道歉。”
翁振海瞥见她的动作,连忙伸手阻拦,“你这是做什么?”他急着阻止,没留意托住了对方的手腕,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即把手缩了回去,苦笑道:“大小姐这是何苦?”
褚芊刚刚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僵,耳根也红了起来,但还是一本正经道:“父亲擅自囚禁你是他不对,将来你们漕帮要跟褚家合作,我们也算得上是自己人,我不希望翁公子的心里有疙瘩。”
见她还算坦诚,翁振海自嘲地笑笑,“你没看见我如今的情景吗?我有什么资格有疙瘩?”
刚开始被禁锢在房间的时候,他的心里的确充满了杀意,恨不得立刻跟褚家翻脸,带领漕帮与褚家大战一场,可冷静下来之后,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本。
别说褚严将他关起来只是一场误会,就算褚家真的不相信他,他又能怎么办?
他现在已经是残废之躯,在漕帮也没多少势力,别说率领漕帮向褚家报复,漕帮将来能不能服他都是一个未知数,他除了继续倚仗褚家以外别无他选。也因为如此,刚才褚芊进门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恭敬,从他决定住进褚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成了褚家的奴,做奴才的哪有向主子甩脸色的道理。
褚芊愣了愣,目光落到他的轮椅上,安慰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天底下手脚健全的人多了去,可漕帮的少帮主只有一个,翁公子就算不能行走,也注定与常人与众不同,又何必妄自菲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