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了他不是因为心软。”时春分坦言道:“而是因为这样反而会给漕帮抓住话柄,漕帮的那些长老心里早就有了其他的帮主人选,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翁振海的死活,我们把翁振海扣下毫无意义。”

“可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词。”褚休不满道:“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他口口声声说自己需要借兵,但谈条件的时候又一脸心虚地想要离开,这样的人说的话你怎么能信?”

“我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时春分无奈道:“但我选择相信。”

短短的六个字,让褚休无言以对,对方好歹是他大嫂,他也不好当众拂她的面子,只得道:“你想放就放吧。”

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帮对方松绑。

翁振海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望向时春分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一方面他知道对方是个愚善过头的人,就算今天被绑起来的人不是他,她也一定会选择放掉;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忽视自己是受益的那个人,对方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他,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软了下来。

“是你自己要放我的。”虽然心里有了些许感激,但翁振海嘴上还是不肯承认,“我可没欠你的人情。”

“随便你吧。”时春分好笑道:“如果你没说谎的话,就算你欠了我人情,恐怕也没办法回报。反之,你都存心要骗我了,我还相信你的人情做什么?”

见她倒是通透,翁振海的眸子沉了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看着他的背影,褚休好笑道:“人家根本不领你情,一片好心错付了吧?”

时春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幸灾乐祸,还不赶紧派人去查翁振海所说的是真是假!”

褚休这才收敛了笑容,迅速转身去办了。

趁他去安排人手的同时,离燕和绿桃也立刻上前帮时春分处理伤口。

三人正欲返回马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褚夫人!”

时春分脚步一顿眯起了双眼,但她转过身子的时候,脸上只挂了笑容。

“真的是你啊!”孙梦音满脸激动地上前,迅速向她福了一礼,“我远远看见褚家的马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明明褚郎今天跟我爹待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看见褚夫人您……才明白过来。”她一副故作天真的模样,却说着最令人反感的话语,惹得离燕和绿桃忍不住朝她翻起了白眼。

明明是从她父亲口中知道的行踪,却愣是说得有多了解褚令一样,谁说这小丫头片子没有心计。

“是吗?”时春分淡淡一笑,懒得与她计较,在她看来对方越是需要这种手段来证明自己,越说明褚令没有给过她任何希望。

见她完全没被自己激怒,孙梦音的眼珠转了转,笑着道:“连续两日遇见夫人,实在是有缘极了,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不知夫人可否给梦音一个机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孙小姐还真是会挑日子。”离燕讥诮道:“没看见我们家夫人受伤了吗?这个时候尽地主之谊,你是嫌她死得不够快?”

孙梦音脸色煞白,唯唯诺诺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离燕不依不饶道:“但凡是个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我家夫人如今正不太平,你颠颠地跑来打扰也就算了,还要尽什么地主之谊,简直没将我家夫人放在眼里。”

“好了,离燕。”见她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时春分才慢悠悠地出声阻止,“我相信孙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孙梦音已经被说得红了眼睛,平日里她在定水镇虽称不上横行,可也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千金小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时春分懒得看她伤心,只淡淡道:“好了,我今日还有其他事情,孙小姐还是请回吧。”

孙梦音的表情愈发委屈,狼狈地向时春分行了个礼,仓惶道:“梦音告退。”

见她落荒而逃,绿桃不由向离燕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厉害,总算把这小蹄子给赶跑了。”

离燕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会看脸色的女人,奶奶的脖子上还挂着血,她却能若无其事地过来套近乎,不骂她几句简直难消我心头之恨!”

“好了好了。”时春分好笑道:“知道你是在为我抱不平,但好歹也注意下影响。”

“奶奶不用担心。”绿桃帮腔道:“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有什么影不影响的。”

时春分还来不及说话,褚休已经布置好人手赶了回来,“刚刚那女的不是孙梦音吗?她来干什么?”

见他一脸不善,时春分挑了挑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这还用说?”褚休没好气道:“我没事喜欢她干什么?像这种扭扭捏捏的姑娘,看了都觉得恶心,也就大哥总喜欢这种类型。”

这话出口,时春分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十分不善。

他自知失言,连忙捂着嘴道:“我不是说你扭扭捏捏,你早就不扭扭捏捏了。”

这话无疑是雪上加霜,好在时春分脾气一向很好,懒得与他计较,“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

见她主动转移了话题,褚休连忙道:“你放心吧,很快就能查出结果。”

二人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惊叫,街道的另一边莫名混乱起来,大批百姓仓惶向他们方向逃来。

时春分脸色一变,“发生什么事了?”

褚休也紧张起来,很快道:“你们几个先回茶楼,我带人过去看看。”

时春分微微点头,眼下周围百姓乱成一团,她们上马车的话未必有回茶楼安全,所以并未拒绝褚休的提议。

一行人回了茶楼等待,而为了保证安全,时春分拿出一张银票,吩咐离燕包下整座茶楼,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外人进出。

她们坐下没多久,褚休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兴奋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孙梦音竟然被马匪调戏了,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又是马匪?”时春分眯起了双眼,“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调戏孙梦音做什么?”

“应该只是循例来镇子里捣乱,恰好碰见孙梦音有几分姿色就调戏起她来了呗!”褚休回答道:“所以我才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这马匪分明就跟定水镇的衙门有勾结,竟会调戏起县令的女儿,那孙梦音也真够倒霉的。”

见他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有心情幸灾乐祸,时春分便知道这次的马匪不足为惧,所以刚刚提起的心很快放了下来,“她没事吧?”

“应该没事,就是被吓着了。”褚休说得眉飞色舞,“你没看见她刚才花容失色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扭捏,真是太好笑了!”

他反复提及“扭捏”这个字眼,惹得时春分皱起了眉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人如此恶劣?”

“我恶劣?”褚休气得抱起了胳膊,“我要是恶劣的话,就该怂恿大哥早点把她纳了,免得还要在这儿受你的气,简直里外不是人!”

见他还委屈上了,时春分好笑道:“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个姑娘,你说话不能注意一点?”

“怕什么?”褚休大大咧咧道:“咱们连造反的事情都敢当众讨论,还会怕这个?”

时春分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索性没有理他,低头抿了口茶水。

一旁的离燕却闷闷不乐,“奶奶,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看看大爷回来没有。”

“怎么?”时春分睨了她一眼,“你怕那孙小姐受了惊吓去寻求阿令的安慰?”

难得她一点就透,离燕连忙道:“可不是吗?万一她哭起来楚楚可怜,大爷心软了怎么办?”

“那你就放心吧。”褚休插嘴道:“我大哥最讨厌的就是女人哭,在他眼里这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他才不会怜香惜玉。”

见他处处都贬低褚令,时春分没好气道:“那你呢?你最吃女人这套?”

褚休一噎,迅速投降,“好了好了,我认输还不行吗?能不能别老跟我翻旧账?况且我来定水镇这么久,人老实多了,你看我到现在为止,一个新的红颜知己都没有。”

“是没有,还是都在窑子里?”时春分冷眼道。

“真没有。”褚休就差赌咒发誓了,“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还没出生的孩子积点阴德啊!况且,这定水镇就这么大,来来去去就那么些姑娘,真的有貌若天仙的,早就被人纳走了,剩下的不是些丑妇,就是孙梦音那样眼高手低的。”

见他这都能扯回孙梦音头上,时春分好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还蛮喜欢她的,怎么句句都离不开她?”

“谁喜欢她了?”褚休气得跳脚,“我都说了她这样的不是我的菜。”

“那哪样的是你的菜?”时春分难得如此不依不饶,“纪小满,王霁雪,还是如烟?”

提到这三个名字,褚休微微一愣,犹豫半晌后主动问道:“如烟她……还好吗?”

时春分原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还记得如烟,整个人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她现在好的很,不但开了自己的青楼,生意还做的红红火火,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靠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子了,希望你以后别再去招惹她。”

见她如此警惕,褚休也黑了脸颊,“什么叫别再招惹她?我好歹也是堂堂褚家二少爷,说不定她巴不得我去招惹她呢?”

“以前或许如此。”时春分冷冽道:“可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子,再也不需要看男人的脸色过活,你觉得她还会稀罕你吗?”

“不稀罕就不稀罕!”褚休咬牙道:“区区一个烟花女子,还真以为我有多喜欢她?我不过是好奇她离开后过得怎么样罢了,早就对她没了那种心思。”

“是这样就最好了。”时春分睨了他一眼,“她已经被你伤害过一次,如果你还顾念旧情,就放了她吧。”

褚休微微一怔,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外人眼里,自己对某一个女子有兴趣,竟然跟害她差不多,而这个人还是他的大嫂。

“你真的觉得我有这么差吗?”褚休整个人颓了下来。

时春分沉默半晌,淡淡道:“或许差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道所有男子眼中的理所当然。”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纳了一个女子回家,就等于买断了她的一生,即便她惨死在后宅的斗争里,也应该就这样安静地消失。

褚休不过是被这世道同化的其中一个男子而已,她批判他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尽量劝说他别再去霍霍其他女子。

褚休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敢承诺自己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事情。

没办法,谁叫这世道就是偏袒男子的呢?

他作为被偏袒的那个人,有什么理由去约束自己,减少自己的乐趣?

眼看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绿桃轻咳一声,插嘴道:“奶奶,我觉得离燕担心的没错,咱们是该早点回去。就算不为了大爷,也得防着马匪啊!哪怕他们今天只来了几个人,也不排除会发生意外的可能。”

这一点倒是真的,经过了之前的事情,时春分心里已经不敢有任何侥幸。

“那好吧。”她起身道:“咱们现在回府吧。”

见她终于要走,褚休不由松了口气,其实他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心里也是提心吊胆的,万一时春分在他手上出事,褚令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行人离开茶楼,刚刚踏出门口,就看见孙梦音满脸泪痕地站在那里,惹得街头百姓纷纷回首。

时春分脚步一顿,与褚休对视一眼,颇为意外地看向她,“孙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哭?”

看见她终于出来了,孙梦音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嚎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