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贵成亲那日,褚家迎来了久违的热闹,褚贵按照时春分的要求大宴亲朋,不仅邀请了二房出席、漕帮和威海镖局也在邀请之列,熟人相见,大家自然是分外喜悦,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褚顺脸上都挂了笑容。

“二叔,阿润。”时春分施施然走了过来,向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二人迅速回礼,一旁的余阿兔满脸欢喜,“表姐!”

时春分的目光移了过来,见她这段日子圆润了不少,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便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看来褚润没有食言,离开褚家之后反而对余阿兔更好了。.

“嗯。”她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欣慰。

简单地打过招呼,褚顺便去找威海镖局的人聊天了,褚润和余阿兔坐在一起,时春分也不好与他们太过亲近,便抬起眸子四处寻找漕帮的踪迹,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次代表漕帮过来的人竟是翁振海。

距离上次跟翁振海见面已经整整两年过去了,这两年翁振海留在蜀州兴建码头,而他的父亲、妹妹却在柳州面对内忧外患,时春分本以为他会尽快把蜀州的事情托付给别人就赶回柳州,没想到他选择将码头建完才回柳州,虽然这样也无可厚非,但时春分却忍不住想,到底是他不想回来,还是翁雄不让他回来?

漕帮江河日下,翁雄让翁振海留在蜀州,何尝不是为他留了退路。

万一漕帮有什么三长两短,翁振海远在蜀州,收到消息也可以全身而退。

如今翁振海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漕帮的危机已经解除,亦或者翁雄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打算正式让翁振海接棒?

但不管哪种可能都好,时春分都要尽量跟他们搞好关系,方便褚令日后笼络他们。

这样想着,时春分很快站起身子,主动迎向了翁振海,“翁大公子!”

翁振海原本正在跟别人寒暄,听见时春分的声音连忙迎了上来,向她拱了拱手,“大少奶奶。”

时春分走到他的面前,才惊觉当初那个鲁莽热血的少年已经变得强壮了许多,她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对方高大的身影足以将她整个人笼进黑暗,这样的变化让她不安极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时春分掩下心中的不安,笑着向他问道:“蜀州的码头可建好了?”

翁振海微微点头,坦言道:“任恕托我问候你。”

提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时春分微微恍了恍神,仿佛当初在蜀州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正是那段难忘的经历,给了她之后单独面对叛军的勇气,炸过太守府的人才能面对黄一复的佩刀眼都不眨。

“他现在还在蜀州吗?”

这话问得别具深意,蜀州太守不在蜀州还能在什么地方,可那任恕……偏偏是个假太守。

翁振海弯起唇角,笑着道:“灾民的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又来了河道征工的事儿,我想任大人怕是很难离开蜀州了。”

见他主动提到了河道的事情,时春分的眸子微微一闪,想不到褚令等人的动作那么快,漕帮竟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她不敢犹豫,怕翁振海看出端倪,迅速道:“三州河道的事情,以后还得仰仗你们漕帮多多帮忙。”

翁振海眸色一深,面不改色道:“当然。”

跟翁振海谈完之后,时春分回到自己座位,背后竟全是冷汗,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翁振海这次回到柳州,只怕对褚家满怀怨气,虽然她不知道这怨气从何而来,但想必也跟河道的事情有关,不然他不会这般深沉。

看见她忧心忡忡地回来,褚润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怎么了?”

余阿兔看似没什么反应,但目光明显望向了她。

时春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只怕因为河道的事情,漕帮与我们褚家生了嫌隙。”

这一点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令她感到头疼的是,褚令一心想将漕帮收为己用。

有嫌隙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有了嫌隙,你还不得不巴巴地上前讨好。

时春分如今为难的便是自己要去做那个讨好的人。

余阿兔没听懂她的意思,褚润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担忧,提议道:“或许可以从红雀庵着手。”

“红雀庵?”时春分微微一怔。

岂不是又要去打扰翁小环?

褚润看出了她的为难,补充道:“不一定要从庵内的人着手,也可以从庵外施恩,只要翁家的人不是瞎子,便能看到你的诚意。”

说白了,就是要翁家欠她人情,然后不好意思迁怒于她。

虽然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可眼下竟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见他们二人聊到一块去了,余阿兔不动声色地开口,“对了,三叔不是一向不好女色吗?怎么会突然决定纳妾?”

时春分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跟褚润多聊,便顺势转移了话题,“还能是为什么,遇到投契了的呗!”

说是投契,无非还是厌弃了枕边人。

以前褚贵跟曹迎春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可如今……

余阿兔感慨不已,轻叹道:“天下男儿皆薄幸!”

褚润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时春分不敢再搅和在他们之间,连忙找了个借口,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看见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褚润沉声道:“你满意了?”

余阿兔冷哼一声,不悦道:“别以为你这样就是帮她,你离得她远远地才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这话残忍极了,可偏偏却是事实。

褚润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目光如死水一潭。

时春分避开他们,很快来到了威海镖局那桌,这里坐着木林森、余阿豹和单柔,自从木林森接管了威海镖局后,余阿豹和单柔就成为了他的左右手,他们二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配合得倒是默契。

单柔以前瞧不上余阿豹,觉得他这人太过狡黠,可接触得久了也觉得狡黠有狡黠的好处,至少身为他的家人,跟在他后面很难吃亏。

时春分走过来的时候,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不由笑着道:“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单柔看见是她,整个人激动不已,“你总算来了,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说!”

时春分怔了怔,上前在她身边坐下,不解道:“怎么了?”

单柔抓着她,低声道:“你们家今天新抬回府上的姨娘,可不是什么好鸟。”

时春分拧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阿豹在旁边试图阻止,“没有根据的事情,你别到处乱说!”

单柔岂会听他的,嘴巴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那李开妍与我原是旧识,之前她以死明志的时候,我还去李家探望过她,就是那段时间我跟她走得特别亲密,之后她摇身一变成了女先生,我又是个舞刀弄棒的,便甚少再去找她,可是有一日天快亮的时候……你猜怎么地?”

见她还卖起了关子,时春分没好气地摇头,“我不知道,你快说吧。”

单柔环视了周围一圈,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嗓子继续道:“我亲眼看见她衣衫不整地从一户人家的小院出来,转身上了去私塾的轿子,人人都道这女先生高风亮节,一大早便去授课,殊不知人家早已与爱郎暗通款曲,荒**到天亮才出来。”

“真的假的?”时春分满脸怀疑,那李开妍横看竖看也不是**贱之人。

“我看八成是她看错了。”余阿豹也不相信,“你是不是嫉妒人家知书识礼,所以无中生有?”

“区区一个姨娘,我用得着嫉妒她吗?”单柔没好气道:“那日她之所以被我撞破,是因为我一大早去给我爹送饭,你们也知道我爹是城门校尉,这送饭的差事不是我娘就是我,若非那日是我去了,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真面目。”

单柔为人虽然咋咋呼呼,可却不是会随便冤枉人的性子。

时春分听着听着,脸色便凝重起来,“这么说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单柔笃定道:“我自己的朋友我能认错吗?起初我以为她是私会爱郎,可今日得知她要嫁给你三叔做妾,才知道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曾经宁死不肯出嫁的人,一转眼却随随便便当了姨娘,再加上暗通款曲这事儿,单柔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时春分追问道:“你可知道那户人家是谁?”

以单柔胆大好奇的性子,不可能不去打听。

果然,她很快答道:“听说那户人家还蛮神秘的,主人不常住在那儿,附近邻里都不知道他们的姓氏,只知道男主人面貌丑陋,常常三更半夜坐轿子进去。”

“面貌丑陋?”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时春分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张脸。

倘若事情真的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褚贵为什么会和李开妍相遇,曹迎春为什么会接到消息去闹事,以及李家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把女儿嫁进来当妾,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源于一个人的指使。

马不为,他终于出手了。

时春分眯起双眼,甚至觉得不需要证据,心里已经笃定了是他。

“是啊。”单柔不知道时春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在傻乎乎地分析,“倘若那个男子就是李开妍的情郎,那你说她图什么啊?放着明媒正娶的好人家不嫁,找个丑陋的男子做情郎,又嫁个老头当姨娘。她不是饱读诗书吗?怎么走的每一步我都看不懂呢?”

“你当然不会懂。”余阿豹不屑道:“像你这样牛嚼牡丹的性子,哪会知道什么未雨绸缪?依我看,这李小姐聪明得很,知道男子长得好看没有,得有钱有势真的能帮得到她才行。”

“可那男子住的小宅子也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徒啊?”单柔不服气道:“反倒这褚家的三老爷还算是有点身家。”

“如果那男子长期住在小宅子里,自然不是什么身家丰厚的人,可倘若那里只是他和李开妍幽会的地方呢?”时春分沉声道。

单柔和余阿豹同时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当真。

时春分望向他们,认真道:“我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所谓的帮忙无非是让他们两个继续去盯着那座宅子,看看李开妍什么时候会再去那里,她既然已经成功混进了褚家,就不可能不跟马不为联络,时春分倒想看看马不为把她安插在褚家是为了什么。

余阿豹和单柔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况且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他们也很想看看李开妍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一场喜宴下来时春分收获颇丰,而褚贵这把年纪了要洞房花烛自然也是喜不自禁,偌大的褚家只有曹迎春独守空闺,默默地抱着两个女儿垂泪,这段时间她疯也疯了、闹也闹了,纵然有满心不甘,却也不可能在大喜的日子去拂褚贵的面子。

她膝下无子能坐稳三房主母的位置这么久,凭的就是“分寸”二字。

可自从李开妍出现之后,她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将平时对着外人的那股泼辣劲儿尽数用在了褚贵身上,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褚贵下定决心要娶李开妍进门,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曹迎春的心里又悔又痛,可除了躲在房间里垂泪以外,竟也没了其他办法。

喜宴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晚才渐渐静了下来,曹迎春双目失神地望着空****的院子,口中喃喃自语,“是不是该洞房了?”

屋内的丫鬟不敢搭腔,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曹迎春的两个女儿褚伶和褚俐更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曹迎春就迁怒于她们。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曹迎春以为是褚贵来看她了,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满怀期待又惶惶不安地盯着外面,当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曹迎春看清了来人是谁,表情肉眼可见地失望。

时春分带着一队丫鬟进门,笑吟吟地摘下了斗篷的帽子,“三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