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分抬起眸子望向褚润,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对方会劝自己好好珍惜褚令,虽然这样才是对的,可她的心里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褚润一愣,随即苦笑起来,“以前是我太荒唐了,不止一次唐突了大堂嫂,希望你能原谅我才好。”
时春分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很久才垂下眸子,“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虽然很多次她都感到不适,但褚润帮她的次数远比带给她不适的次数多,所以她没办法去怪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舍命救她的人,尤其对方还娶了余阿兔。
这个答案倒是在褚润的意料之外,他以为时春分之前那么抵触他,心里一定觉得他无比龌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但就是这个答案,对他而言已于愿足矣。
至少知道了她不恨他,那么就算将来她真的想要杀他,也一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二人沉默起来,褚润主动道:“大堂嫂若是没有其他想问的,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难得他这么有分寸感和守礼,时春分弯了弯唇,追问道:“你跟阿兔离开褚家后有什么打算?”
提到这个,褚润的眸子黯了黯,苦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好好地生活下去呗!”
时春分定定地望着他,“你真的做到才好。”
他承诺过会给余阿兔幸福,可因为成亲后余阿兔的所作所为,他故意抹消了这个承诺。
时春分没办法强迫他什么,只能在心里期盼着余阿兔能够苦尽甘来,如今他们决定一起离开褚家,或许就是余阿兔唯一的契机,说不定离开之后,褚润真的会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起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褚润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走了之后,离燕很快上前,安慰道:“奶奶,四爷说得没错,大爷一直瞒着你,可能只是难以面对自己,而不是难以面对你,咱们还是别往坏处想比较好。”..
说是这么说,可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她又怎能再装得若无其事?
时春分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褚令面前向他问个明白,他的梦境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和女儿?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很久,差不多二更的时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
问了不仅未必会有结果,可能还会让褚令难堪。
她已经不在乎和褚令之间的夫妻感情了,却担心对方因为难堪而更加疏远女儿。
她站起身子,正准备返回房间,没想到刚走几步,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狼毫匆匆忙忙地跑来,声音似乎还带着哭腔,“大奶奶,不好了,老夫人快不行了!”
时春分身形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离燕上前搀扶住她,声音也抖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奶奶前两天去看老夫人的时候她还好着呢!”
“我也不知道啊!”狼毫哭丧着脸,“大爷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奶奶您赶紧去吧,不然一会儿赶不上了!”
听到这个,时春分瞳孔一缩,很快站稳身子、迈开脚步,“快,我们走!”
一行人匆匆赶到老太太的院子,其他房的人还没来,毕竟如今已经夜深了,若非时春分还没有睡下,也不可能会来得这么快。
“祖母怎么样了?”时春分走到褚令面前,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
褚令近乎绝望地看了她一眼,垂眸道:“人已经晕过去了,就等大夫过来抢救。”
时春分瞪大双眼,连忙冲进里屋去查看老太太的状况,这几个月一直都精神奕奕的老太太,此刻紧紧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看起来安详极了,却也无比悲戚。
“怎么会这样的?”时春分从里屋出来,直奔褚令面前,“怎么会这样的?!”
她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因为担忧难免显得急切。
褚令绷着张脸,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我正给祖母念着经,一抬头发现她闭上了双眼,还以为她睡着了,正想给她盖上被子离开,才发现她的手臂无力,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可只有听见的人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地胆战心惊。
老太太年事已高,之前已经被大夫下了死期,如今突然昏迷意味着什么,他和时春分的心里都有数,可越是有数,就越是不忍心接受这个悲怆的结果。
时春分的双手轻轻颤抖,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前抱住了褚令,“祖母最疼的是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别让她担心。”
褚令垂了垂眸,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远方,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对时春分的拥抱给予回应,也是在这一刻,时春分才知道他的心里有多么绝望。
二人抱了一会儿,褚严和褚休夫妇俩也先后赶到,一进门就直奔老太太身边检查她的状况。
当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后,他们跟时春分一样从里屋退了出来,质问褚令老太太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见他们急切的模样,时春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多么严苛。
褚令依然平静地跟他们每个人解释了一遍老太太昏迷的原因,褚严还算冷静,褚休却急得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墙上,“岂有此理,之前大夫不是说祖母有可能撑到曾孙出世的吗?怎么这会儿就……”
“那是大夫估算的最好的情况。”时春分冷漠道:“其实最差的情况你们之前已经听说过了,就是那所谓的三个月之期,如今祖母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我们谁也无法保证她能捱到最后,不是吗?”
褚休这才冷静下来,缓缓放下了双臂。
看见大家焦虑的模样,纪小满主动问道:“大夫去请了没有,什么时候才来?”
“应该快了。”离燕回答道:“大爷一早就派人去了,可能因为天色太晚,所以来得慢吧。”
她的话音刚落,狼毫就领着好几个大夫急匆匆地进门,激动道:“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众人纷纷让路,退到了房间外面,让大夫进去给老太太会诊。
也是在这个时候,二房和三房总算齐齐赶到,柳姨娘也带着褚芊、褚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经过之前的事情,褚芊和褚莹基本上已经很少现身,这次连她们都来了,其他人便知道老太太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
“想不到母亲还是没来得及等到曾孙出世。”褚顺背起双手,心情也有些低落。
他虽然不是老太太所生,但自知这些年一直都受到老太太的照拂,之前薛锦绣和褚全母子俩如此荒谬,若是没有老太太的包庇,他们一家早就被大房给赶走了,他其实一直都记得老太太有多好。
“等不到就算了吧。”曹迎春感慨道:“反正那个生出来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万一是个曾孙女儿,祖母岂不是死不瞑目?”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一道道都像刀子一般,恨不得削下她的嘴巴。
曹迎春缩了缩脖子,嘟囔道:“不是吗?难道我说错了吗?”
褚贵轻咳一声,很快开口帮她说话,“迎春说得也是事实,让母亲带着希望离去,总比带着失望走要好。虽说早了那么几个月,可母亲一直强撑着,身体也够遭罪的。”
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虽然众人每次去看她的时候,老太太都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可从大夫们的口中知道,她这样支撑是很辛苦的,因为她的身体已经衰竭的差不多了,每一口气都是靠意志力强撑,只会一天比一天辛苦,绝不会有任何起色。
褚严闭了闭眼,开口道:“事已至此,你们都少说一句吧!母亲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也全都做好了准备,但不代表你们可以用来开玩笑。”
“是啊。”褚顺附和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说这种话,难道一点也不为母亲伤心吗?”
见如今他们两房站到了同一阵线,褚贵和曹迎春的眸子沉了沉,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大夫匆匆出来,禀报道:“我们给老夫人施了针,她现在已经醒了,说是想见大少奶奶。”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时春分,此刻她正跟褚令站在一起,听闻此事,很快拍了拍褚令的手以示安慰,才上前道:“我这就进去。”
众人目送着她走进屋内,褚严连忙向大夫问道:“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那大夫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老夫人大概撑不过今晚了……”
时春分走进屋内,飞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才走进里屋,来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我来了。”
老太太看见她,眼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春分,来……坐在祖母身边。”
看见她和蔼的模样,时春分鼻子一酸,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掌,“听说您有话想对我说?”
老太太微微点头,笑着道:“我想我大概是不行了……”
这句话出口,时春分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很快涌了出来,“不,祖母,您会没事的,您还要等到姜雅分娩,亲眼看着曾孙出世!”
听到这个,老太太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大概是等不到了。”
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不管你再怎么努力也换不来生命的延续。
老太太活到这个岁数,自然已经料到了会有今天,她的心态平稳得很,反倒是时春分在她面前哭个不停。
“祖母,您不会有事的……”时春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把头低了下去,紧紧贴在老太太的手上,眼眶里写满泪水,“我不认您有事……”
老太太微微抬手,轻轻抚摸着时春分的额头,安慰道:“人终有一死,我活到这个岁数,能看到阿令成家立室,看到褚家有能够当家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那个曾孙……”她的眸子垂了垂,明显还是有些黯然,“起码已经怀在了姜雅的肚子里,怎么都不会跑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提到姜雅,时春分的目光涣散了两秒,很快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祖母,您想见她吗?不如我让人叫她过来?”哪怕是摸摸姜雅的肚子,有点心理安慰也好。
老太太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必了。”
她喜欢的是姜雅肚子里褚令的孩子,又不是姜雅,现在看她也没什么意义。
她定定地望着时春分,打趣道:“你现在哭的时间越来越短,已经有了一个主母的风范了。”
时春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掉下了眼泪,“祖母,您就知道逗我开心。”
老太太笑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次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陪着阿令,他这个人生性孤僻,连他娘都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我以外,你是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将来我死了,他会更加孤独,你要代我好好陪着他才是。”
“是,祖母。”时春分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老太太抓着她的双手,继续道:“我要你答应我,不管任何时候都以阿令为先,必要的时候哪怕牺牲整个褚家也要保住阿令,知道吗?”
听到这个,时春分微微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牺牲整个褚家?
见她犹豫不决,老太太的语气严肃起来,“我问你听到了没有?”
时春分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是,祖母。”
得到了她的保证,老太太才松了口气,“阿令这个孩子注定是与众不同,他这一生太苦太苦,小时候要提防别人,长大了又失去娘亲,他好像不曾被别人温暖过,所以也不愿去温暖别人。你是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人,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你的支柱,实际上你才是他支撑下去的力量,所以春分啊,你答应祖母,永远都不要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