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情真意切,褚令闭了闭眼,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不必急于一时。”办法总是比麻烦多,总不能为了一个未知的梦境,就先去影响老太太的心情。

万一一切都是假象,岂不是白白让老太太伤心?

更何况,他深信没人比时春分更在乎老太太的安危,就算梦境是真的,也绝不会发生在老太太去世之前。

褚润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他也打算等老太太去了之后再离开褚家,只是没想到元大夫的事情会提前曝光,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决定顺势离开,如今褚令既然答应了到时候会放他走,他便没有再利用老太太这道护身符的必要了。

“好,我可以再等一段时间。”褚润妥协道:“那就请你这段时间盯紧大堂嫂的动向,别让她做出伤害自己和别人的事情。”..

见他把时春分放在自己之前,褚令的眸子沉了沉,不悦道:“内子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褚润知道他一直很抗拒自己关心时春分,不禁有些好笑,“怎么优秀如你也会有危机感吗?”

“危机感?”褚令不屑地扬唇,“就凭你?”

褚润并不气恼,“我的确不觉得自己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可你这些年来对我莫名其妙的敌意,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威胁到你。”

因为褚令给他的错觉,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有机会得到时春分。

直到褚令纳妾,时春分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半点变化,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根本没有跟褚令比较的必要,时春分不接受他跟褚令无关,只因为她天生就是个从一而终的女人,不管她嫁的是褚令还是其他人,都注定了外人没有机会。

虽然褚令一直都将自己对褚润的敌意表现得挺明显的,但被褚润亲口戳穿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暗暗握紧了双拳。

人这一生最大的恐惧往往不是如何面对别人,而是无法面对自己。

褚润到底有没有给他带来危机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自己内心的答案是“有”的时候,就算再怎么对着旁人否认,也始终骗不了自己。

褚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们两个之间注定不死不休。”

褚润不是一个会甘于平凡的人,而他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放手的人,就算没有时春分,他们两个也注定不能和平共处。

难得他没有否认,褚润好笑地弯唇,“这是不是我们之间最坦诚的一次?”

虽然说不上掏心掏肺,但能将彼此的顾虑与担忧都面对面地说出来,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褚润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褚令笑而不语,在他看来,由始至终坦诚的只有褚润一个罢了,关于自己那些荒唐的梦境,他可是只字未提。

二人达成协议,褚令很快走了出去。

褚休正在外面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子,看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那厮承不承认?”

褚令脚步未停,“回去再说。”

见他们二人就这么走了,时春分望向余阿兔,苦笑道:“看来我也该回去了。”

她答应了不插手此事,回去也只能听个结果而已。

余阿兔微微点头,或许是因为心中没有杂念的缘故,她反倒比时春分自在得多。

——

一行人回到褚令的院子,听到他的决定,时春分明显松了口气,但褚休可就没那么好过了,褚润害了他那么久,他一直忍着自己没去找对方的麻烦,如今得到这个结果,他心里感到前所未有地失望。

“元大夫的事情,我姑且不跟他算。”褚休愤怒道:“他挑拨了我们兄弟俩这么多年,几乎害得我跟你没了性命,难道这笔账也能一笔勾销吗?”

褚令料到了褚休难以接受,可除了劝他接受以外,他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他跟褚润之间的恩怨,又岂止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他偷走了褚润的人生,如今不过是想还给他罢了。

“不一笔勾销能怎么样?”褚令反问道:“我们跟二叔之间的关系刚刚才缓和一点,祖母如今的身体又受不得任何刺激,跟阿润两败俱伤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好处?”褚休一脸好笑,“这么大的仇恨你跟我谈好处?难道没有好处,我心里这口气你就不出了?”

这话无疑是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摆上了台面,倘若褚令不帮褚休出了这口气,仿佛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褚令拧起眉头,肉眼可见地为难,“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怎么会不在意你的想法?”

“是啊,阿休。”时春分帮腔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相信你大哥不会姑息阿润的,既然是情非得已,那你为什么不试着体谅他呢?”

她本是一片好心,可却让褚休愈发生气,“体谅?我凭什么要去体谅一个完全没考虑过我感受的人?”说着,他对褚令怒目而视,“你不帮我报仇没关系,别阻止我为自己出头就行!”

眼看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时春分顿时担心起来,“他会不会去找阿润的麻烦?”

褚令一脸无奈,“他想找就找吧,反正为了祖母,他也不会下杀手的。”

言下之意,只要不危及性命,褚润受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时春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准备追出去,却被褚令一把抓住,“如果你不想阿休难过,就让他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时春分顿住脚步,转过头来望向褚令,“阿润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会选择放过他?”

褚令有些好笑,“杀他不行,难道放了他也不行?”

“不是不行。”时春分满脸复杂,“而是你对他的恨不比阿休少,我见识过你对付别人的手段,你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不影响祖母的情况下收拾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选择放人?”

见她还算是了解自己的秉性,褚令轻挑眉毛,上前一步将她圈进怀里,“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时春分微微一怔,因为太过意外,竟忘了将褚令推开。

褚令见她并不抵触自己,眉眼愈发温柔,“横竖都不能杀他,如果这么做能讨好你的话,我不介意卖这个人情给你。”

堂堂褚家大少爷,竟然对着她用了“讨好”二字,时春分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看着她惊讶的模样,褚令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了下去。

时春分先是挣扎了两下,后来想到褚令为她所做的一切,动作便逐渐软了下来。

褚令抱着她吻了很久很久,直到双方都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

时春分不敢直视他如狼似虎的目光,红着脸颊低下了头,“为什么要讨好我?”

褚令挑了挑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时春分以为他是为了那档子事,不由撇了撇嘴,“你们男人为了那事儿连脸都可以不要?”

褚令微微一怔,随即好笑极了,“什么那事儿,你想到哪儿去了?”

时春分抬起双眸嗔了他一眼,一副你就知道装的样子看着他,那目光如嗔如怒,看得褚令呼吸一沉,低头又想吻她,这回时春分慌忙避了开来,不满道:“还说不是为了这事儿?”

褚令哭笑不得,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本来不是,但你太诱人了。”

这话孟浪极了,惊得时春分手足无措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你……你别乱说话。”

褚令好笑地吻了吻她的掌心,才将她的手掌放下,认真道:“屋子里又没人,怕什么?”

“不说这些了。”时春分觉得自己实在比不过褚令的脸皮,只得迅速转移了话题,“你说阿休现在是不是已经到褚润那儿了?”

见她还心心念念着那两个人,褚令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相信阿休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

他们说话间,褚休已经怒气冲冲地抵达了褚润的院子,他提着宝剑在院子门外徘徊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绷着张脸返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切如褚令所料,他还是对褚润下不了手,不仅没有杀他的勇气,就连打他也觉得无比艰难。

自从服食了解药之后,他身体里的戾气好像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比起别人的罪过,他想得更多地是好处与后果,那些不顾一切挥拳相向的时刻,好像彻底与他割裂了开来。

褚休浑浑噩噩地返回自己的院子,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人迎面撞了个正着,对方“哎哟”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总算唤醒了他的思绪。

“对不起,二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撞到他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看着有些面熟,但褚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你是什么人,在院子里横冲乱撞什么,万一冲撞了二少奶奶该怎么办?”褚休冷冰冰地开口。

在提到纪小满的时候,整个人微微一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会下意识地关心纪小满的安危了?

那个丫头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哭着道:“奴婢杏仁,是跟在王姨娘身边伺候的,她这几日高烧不退,我正急着去给她抓药。”

“王姨娘?”褚休一脸诧异地望着对方,这才认出她的确是王霁雪身边的杏仁,竟已饿成了这副模样。

奴才尚且如此,那主子得糟糕到什么地步?

“快带我去看看!”褚休收敛了情绪,主动提出去看王霁雪。

杏仁不敢怠慢,一边托其他下人去抓药,一边领着他来到了王霁雪的房间。

还没进门,褚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剧烈咳嗽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示意杏仁不要出声,自己站在屋外看着。

屋子里,王霁雪咳的五脏六腑都快拧成了一团,因为杏仁不在,她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只能挣扎着自己下床,跌跌撞撞地摸向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几个月没见,她竟已瘦成了一副骨架,即便身上披了好几件衣服,看起来也空****的,没有任何血肉可以支撑。

半杯茶下肚,王霁雪把杯子放下,又咳嗽着返回床边,却因为体力不支,看起来摇摇欲坠。

褚休再也忍不住了,迅速上前走进屋内,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

“二爷?”王霁雪起初吓了一跳,看清楚褚休的面容之后,满脸慌张地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你怎么来了?”

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褚休皱起了眉头,“我再不来的话,你打算一个人死在这间屋子里吗?”

王霁雪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还是倔强地把头撇到一旁,回避道:“大少奶奶给我请了大夫,我暂时还不会死。”

她没有主动告状,却也不避讳是时春分救了自己,倘若褚休是个有心之人,自会想到当中的猫腻。

褚休怎会不清楚纪小满的所作所为,可他没办法去责难对方,因为正如之前时春分所说,一切都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发生的,因为他不在乎王霁雪的生死,才会有纪小满肆无忌惮地霸凌,可这些事情他没办法跟王霁雪说,只能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已经派人去抓药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的语气温柔,可王霁雪只感到了丝丝寒意。

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哪怕是假装为她出头,他都没这个打算。

看见她沉默的样子,褚休忍不住掀开她的被子,想检查她的伤口。

“你干什么?”王霁雪如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紧紧地抓住了被子。

看见她恐惧的模样,褚休的动作一顿,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而已,有没有发炎?”

王霁雪警惕地看着他,漠然道:“不劳二爷费心,大夫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见她如此抵触,褚休自然不会勉强,他环视了屋内的环境一圈,主动道:“回头我让下人来重新给你布置下屋子,再给你送些吃的用的,多派两个丫鬟,你安心在这里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