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许久未见,秀秀对于她的到来还挺意外的,意外之余,又格外地平和,正如褚严所说,她是一个没有攻击力的人,所以凡是认识她的人,看见她都不会充满防备。

时春分让下人松开了秀秀身上的绳索,邀请她在屋内坐下,笑着道:“一段时间没见,你好像清瘦了不少?”

秀秀嗤笑出声,漠然道:“母子分离,岂能若无其事?”她望向时春分,直接道:“大奶奶为何事而来,不如开门见山?”

见她倒是爽快,时春分笑了笑,坦言道:“父亲说你住在客栈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让我找个地方安置你,同时劝你打消那些危险的念头。”

“安置?”秀秀冷笑道:“是换个地方囚禁我吧?”

见她满脸防备,时春分好笑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叫谁来做这件事都可以,又何须我亲自出马呢?”

秀秀的眸子转了转,表情松动下来,冷冷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当初也是多亏你才保住我的性命,但我希望你别怪我贪心,全天下有哪个母亲愿意母子分离,我只是想争取留在平儿的身边罢了。”

难得她如此坦诚,时春分微微一笑,认真道:“我当然能明白你的心情,如今我也成了一个母亲,更加能体会到你的不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又想骨肉分离呢?”

她的语气平和,态度也还算诚恳,听得秀秀连连点头,“既然你知道就好,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平儿,就算有一线希望,我都要留在他的身边。”

“你说得很对。”时春分赞成道:“身为母亲,理应亲眼看着孩子成长才能安心,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一定会争取每一种可能。”

眼看她句句话都同意,却始终不提自己来的目的,秀秀很快警惕起来,试探道:“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帮褚家逼我离开吧?”

听到这个,时春分淡淡一笑,“当初背叛褚家的时候,你求我让你生下孩子,生完孩子之后,你又求我让你保住性命,如今你保住了性命,你又要求留在孩子身边,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一点吗?”

秀秀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肯帮我?”

时春分平静地注视着她,淡淡道:“离开褚家不代表离开了孩子,如果你没有其他野心的话,待在褚家外面说不定对你而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待在褚家外面才最安全?”秀秀眯起了双眼,“此话怎讲?”

时春分微微抬手,示意她坐下再说,等到她重新坐下,才笑着道:“你在褚家待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且不说其他两房对大房的敌意,光是柳姨娘横在大房,你和褚平母子俩就注定不会好过。以前还有华亭县主帮你压制着她,如今父亲身边的女人除了她以外就只剩下你一个,而她只有两个女儿,你却有一个儿子,如果你是她的话,你会如何对付自己?”

秀秀一听,愈发急了起来,“那我更要守在平儿的身边,免得平儿遭她毒手!”

“你错了。”时春分认真道:“如果你在平儿身边,才会让她有机可乘。”

秀秀愣在了原位,“此话怎讲?”

“你想啊。”时春分笑着道:“你离开了褚家,一旦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人都会先想到她的头上,她自然不敢随随便便地加害平儿。可如果你留下的话,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害死平儿,再责怪你这个母亲照顾不周,到时候不仅平儿身处险境,连你也难逃干系。”

“这……”秀秀倒是从未想过这一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时春分定定地看着她,耐着性子分析道:“其实离开褚家不代表离开了平儿,柳州这么大,只要你好好安顿下来,我可以保证每个月至少让你见一次平儿,他在褚家吃得好住得好,父亲也会给他最好的教育,你完全不用担心他的未来。”见秀秀的表情有所松动,她又拉住她的手,继续劝道:“与其一门心思系在孩子身上,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别说你现在不能陪着平儿长大,就算你真的日日夜夜都对着他,他也早晚会有成家立室的一天,到时候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秀秀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些事情。

看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时春分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此时此刻,秀秀已经彻底没了主见,听见她这么说,连忙道:“大奶奶请说。”

时春分看着她,笑着道:“我记得以前你跟在父亲身边,他的饮食起居都是由你打理的,对不对?”

秀秀擦干眼泪,点了点头,“是啊,就算后来华亭县主进门,这些事情也是由我在做,直到……”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时春分很快道:“直到柳姨娘进门,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工作,所以你才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对不对?”

秀秀苦笑起来,无奈道:“既然大少奶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时春分笑了笑,认真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有打理生意的能力,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打理生意?”秀秀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时春分,“我……我可以吗?”

时春分迅速点头,给予她肯定的目光,“当然可以,正好我身边需要人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在柳州打理生意?”

“这……”秀秀犹豫起来。

一来,她仍然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孩子;

二来,她知道自己一旦答应了时春分,就意味着以后跟她是一边的,将来荣辱与共,万一时春分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会一无所有。

看见她犹豫的表情,时春分承诺道:“你不用急着答应,此事可以慢慢商量,但我如今可以保证的是,你在打理生意的同时,每个月至少能见平儿一次。除此之外,你会有工钱,有自己的亲信,将来就算不愿继续跟在我身边,也可以自立门户。”

听到后面一点,秀秀的眼睛亮了起来,“自立门户,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时春分笑着道:“以父亲对你的情意,只要你愿意的话,区区一间铺子他现在就可以给你,但问题是……你是想从他手上得到这间铺子,还是想靠自己的本事赚到?咱们做女人的,凭什么必须要靠男人才能起家,你年纪尚轻,风华正茂,为何不用大好年华去干一番事业呢?这样万一有朝一日,平儿在褚家过得并不痛快,他也能随时随地离开褚家,投靠你这个娘亲。”

“让平儿来投靠我?”秀秀喃喃自语,眼里很快燃起了希望,“是啊,我可以让平儿来投靠我,而不是我去缠着平儿。”

见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时春分笑了起来,“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秀秀岂有不答应的理由?

她猛地站起身子,俯身就要向时春分下跪,“秀秀愿意听从大少奶奶差遣。”

“诶!”时春分连忙伸手拦住了她,认真道:“您是父亲的女人,就是我的长辈,岂能向我下跪呢?”

“长辈?”秀秀苦笑起来,“区区一个姨娘,算什么长辈?更何况,如今我连姨娘都不是了。”

“不是姨娘没关系。”时春分笑着道:“您永远都是我的秀姨,这样总可以了吧?”

秀秀没想到她会这么尊重自己,一时间热泪盈眶,“大少奶奶,你真是个好人,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也不至于在褚家蹉跎半生。”

看见她懊恼的模样,时春分很快捋了捋她的头发,“傻瓜,人的一生那么长,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你又何必总执着于往事呢?”

“或许是我的执念太深吧。”秀秀叹了口气,“我活到这把年纪,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为你父亲而活,我从来就没想过人生还有其他的可能。”

先是为了丈夫,再是为了孩子,这好像是世上大部分女子的生存轨迹。

曾几何时,时春分也是向着这个目标努力前行,但万幸的是,这条路才走了一半,她就幡然醒悟,决定为自己开辟另一条道路。

做女人难,做褚家的女人更难,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做自己呢?

只有做自己的人,才有打破宿命的可能。

跟秀秀聊完之后,时春分给她留下了一本做生意的名目,让她看看对哪种生意有兴趣,然后再将她派到相应的铺子里练手。

办完这一切,天色已经不早了,时春分坐在回褚家的马车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突然有了下车走走的想法,她让马车停在路边,自己戴上幕离,在离燕的陪伴下沿着街道散步。

自从当上褚家大少奶奶后,她就很少有这么放纵的时刻,每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就是坐在马车里很少沾地,几乎从未试过只带着一个丫头在闹市闲逛,这是她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不仅想了,还当场实现了。

相比她的轻松自在,离燕却吓得不行,哪有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在街上闲逛的道理,尤其身边还没有男人的陪伴,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她可担当不起。

大概是逛得太投入了,时春分走了半条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褚家大少奶奶?”她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很快回过了身子,因为戴着幕离,夜色又浓,她一时间没办法看清是谁在叫她。

好在那个人见她转身,很快跑了过来,“褚大少奶奶,是我啊,单柔,你不认识我了?!”

“单柔?”时春分很快记了起来,隔着幕离朝她笑笑,“原来是单姑娘啊,怎么会不记得呢?只是隔着幕离一时间没看清楚罢了。”

单柔笑了起来,直言道:“起初我也没认出是你,要不是看见你身边跟着离燕,几乎都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你。”

说着,她环视了周围一圈,主动拉住时春分的双手,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时春分微微点头,今日她既然决定放纵,就没打算那么早回去,难得遇上故人,她不介意与对方闲聊几句,排解寂寞。

在单柔的带领下,三人很快进了一间酒馆的包厢坐下,等到店小二上完酒菜,时春分才摘下幕离,笑眯眯地看着单柔,询问道:“你怎么会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逛集市?”

见她反过来问起了自己,单柔哈哈大笑起来,直言道:“我是城门校尉的女儿,才不像你们褚家有那么多规矩,再加上我有武艺傍身,还怕别人轻薄了我不成?”

见她如此自信,时春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当初翁……”她本来想说翁大小姐也一身武艺,周围还有随从保护,不还是被恶人掳走,惨遭凌辱,但想到这种事情总不好到处宣扬,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就算她不说后面的话语,单柔也猜到了她的意思,“你想拿翁小环的遭遇来警示我吗?那你大可放心,我爹区区一个城门校尉,才不像他们漕帮有那么多仇家,更何况翁小环她平时嚣张跋扈惯了,被人惦记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才不会像她那么没分寸。”

经过当年的事情,时春分如今已经跟翁小环成了好友,自然听不得她这样说翁小环,不由皱起了眉头,“翁大小姐当初也是被家仇连累,惨遭奸人所害,你又何必这么说她呢?”

见她不仅没有幸灾乐祸,还反过来替翁小环说话,单柔一脸稀奇,“真是奇了怪了,当初就属翁小环恨你最深,你应当反过来埋怨她才是,怎么还帮她说话?莫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