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如此,但太后却觉得,这样的说辞并不能延续下去太久,毕竟皇室的血脉始终是需要继承下去的,雅墨清虽待拓跋琞情深意重,然而,整个大魏不能因为一个情字而断了子嗣血脉。
管事太监今早又来禀告说,圣上昨夜依旧是一人宿在殿中,并未驾临后宫,更未宣妃子侍寝,这让太后心中不免难安起来。太后自从那次被雅墨清救下后,便在追忆先皇的思念中渡日,许多事情都未想过多地干涉些什么。只是这件事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出面说说。
此前,太后已经差小役去唤拓跋琞前来自己的宫里,但拓跋琞似乎知道太后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常常以政务繁忙无瑕前来为由,推拒了几次。今次,太后便想出了个无法推拒的理由让拓跋琞前来叙话。
“去圣上殿中传个话,就说老身近几日身子不适,心中十分焦虑,无法排解,请他速速来一趟。”
小役领了命,即刻前往圣上殿前传话去了。
果然,拓跋琞起身往太后的寝殿来了。
“母妃是哪里不适?朕马上命人前来看看可好?”拓跋琞在殿门外,一边迈着大步前进一边急切地询问道。
太后微微笑着,见拓跋琞真的来了,心中顿时一喜,但还是掩着情绪道:“还不就是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御医看了几趟都不见好,顿觉得自己身子大不如前,心中难免焦虑难耐。”说着,太后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母妃万不可想太多,莫说你了,就是朕也时感不适,人吃五谷,怎会无恙?待我寻一两个高明点的医师来看看便无事了,万要放宽心才是。”
“说到这医师,听说雅墨清医师的医术便精湛得很,我倒还真想让她给我瞧瞧,只可惜,我与她无缘份……”
太后的一席话让拓跋琞陷入了深思,这个名字每每提起,他的心都会疼得不行。
太后见拓跋琞蹙眉不语,于是继续道:“圣上,民间尚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更何况是皇室?一国之绵延不绝,血脉万不可断啊!老身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说?”
拓跋琞听闻,微微抬眼看向太后,淡淡道:“母妃想说些什么,朕多少还是能猜着的。只是,眼下雅墨清一走,婉如在我心上捥走了一大块,伤筋动骨尚百天才能恢复,何况这捥心之痛?”
拓跋琞是什么意思,太后一听便明了。虽说她是拓跋琞的母妃,然而儿子的事她却无法替他做出决定,他想不通,何法都无用。
太后的这趟说话本来是想让拓跋琞从失去雅墨清的痛中走出来,对后宫雨露均沾,这原本的想法虽然没有奏效,但却让拓跋琞又了另外的想法。
自从雅墨清走了之后,拓跋琞只将当日那件绿衣收藏于殿中,想她想极了便拿出来睹物思人。而雅墨清当时在宫中的寝殿,拓跋琞虽不让宫人收拾整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但他却不敢走进去半步,一年多了,因着伤怀,拓跋琞一直没去推开那道门。
今次太后的话让他顿觉得,自己对于她的思念是否太过于局限,如若鼓起勇气推开雅墨清的寝殿之门说不定能有更多的寄托。如此想着,拓跋琞于晨光初起时走进了雅墨清当时的寝殿。
一切如常,拓跋琞缓步至案前坐下,以往雅墨清的影子不免出现在了眼前:
“累了吧,若是累极了就靠在我怀里歇歇吧”;
“这药汤是我新近调制的,你尝尝”;
“这几日起风,你常穿的那几件衣服有些单薄,我新做了一件,也不知合不合身?”……
一切都那么清晰而近切,又都那么模糊而遥远。拓跋琞不觉泪目,这些素日里习以为常的温情如今想来竟成了奢侈之念。那几日,政局纷乱得很,他一直陷在其中无瑕顾及到她,总以为过了那几日待事态平息了再来弥补,总以为过了那几日后便有充足的时间与雅墨清相聚,却不想结果竟然会是如此。
拓跋琞抬手拭泪,眼光之余瞥见案台的第二层放着几副药材,心中顿觉疑惑。以前,雅墨清极少将药带回自己的住处,不论是之前的漠北大营还是后来随了他,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在掌管药事,在药帐煎药方便很多,因而即使病了也不愿带药回去。
如今这殿中事物一切都没动过,这几帖药连着旁边的药炉药罐,除了会是雅墨清自己的,也想不出会是谁的了。但拓跋琞此前就并未曾听闻雅墨清有什么隐疾,那这药又会是治什么的?这些疑问萦萦绕绕地出现在拓跋琞的脑海中,为了解开这些疑问,拓跋琞随即唤了御医前来确认辨识。
上了年纪的医师将药包拆开,慢慢地、仔细地分辨着,看了一会儿,自己被吓了一跳,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这药是治什么病症的?”拓跋琞见御医如此神色,遂问道。
“属下不敢瞒王爷,这药,是保胎之药……”
“什么?!”拓跋琞不免不惊,原来,雅墨清竟瞒着自己这么一件大事。
“从这药看,怀胎之人胎气不稳,当时应是怀得十分忐忑。”老御医边摇头边叹气道。
拓跋琞听闻,心中悲如泉涌。他恍然忆起当时雅墨清曾有几次立于廊下远远地、怔怔地望着自己,当时形势紧迫,他心中虽有些不解,但却未曾去询问,只想着过几日再同她好好聊聊,现在想来,为的应该就是此事。
拓跋琞受尽天下人的尊敬和赞誉,一直以英雄而居,却未曾想自己竟是这样的丈夫、竟是这样的父亲,连自己的妻儿都护而不全。想到此处,拓跋琞哀伤之情更甚。
拓跋琞拖着身心俱伤的身子走出了雅墨清的寝殿,此时已是落日余晖,残阳如血,几片树叶于晚风中掉落,风瑟瑟、景哀伤,拓跋琞看着满地的落叶,眼前不由地显出雅墨清的身影,脑海中浮现出了雅墨清此前说过的几句话。
那日,他们谈及拓跋琞的过往与兄弟之争,也谈到了雅墨清自幼无父母照看时,雅墨清曾说:“若日后有了孩子,定然好好护着他,不叫他被政权之事伤及一分一毫。”雅墨清这话依旧在耳,如若她是这般想的话,又怎会让腹中的胎儿就这么一道跟着去了?雅墨清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但若她真想护着这个孩子,定然会想出个办法来。
再则,自始至终,拓跋琞都未曾见到雅墨清的尸身,都是凭着素和的那一席话以及元暮寺外的那个墓塚为证,拓跋琞这一年多来也沉浸在失去雅墨清的痛楚中,未曾真真正正地去细想过。
如今看来,这件事中确有不少疑惑重重之处。想到这里,拓跋琞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那就是他准备这几日去一趟元暮寺,把一切疑惑都给解了,而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