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的背脊瘦弱,浑身竭力,泪水滴落在躺着的男人手上,又从他的手上滑落,洇湿了身|下的被褥。
她垂眸,看着被季长川放在手中的茶杯。
水中倒映着她苍白的侧脸,面容毫无活气,倒像是一株枯木。
“什么……人?”
话语出口,像是终于获得了希望一般,痴痴抬眼,看向季长川。
季长川看着榻上的燕珝,道:“陛下如今情况还稳定,身上的伤被处理好了,只是还在恢复中。”
“倒是你,”季长川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让自己有任何逾矩的念头,“你多久未进食了,醒来之后,可有吃东西,可有喝药?”
“我……”
云烟被问住了,她醒来之后,满打满算就喝了杯茶,可她感觉不到腹中的饿意。满心思绪被榻上的燕珝牵绊住,哪里还有心思想自己。
……只要一想到他做了那样多,而她迟来的心意他可能还不知晓的时候,她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掌捏住,让她不能呼吸。
他的心里,有的究竟是明昭皇后,还是她,云烟已经没有精力分辨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这颗心里,早就因为他而软化。
为什么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她默了默,再度问道:“季大人,你说的那人是谁,人在何处?”
季长川听着她的称呼,唇角蓦地顿了顿,半晌,释然道:“回娘娘,那人还在城外,被臣安置着。娘娘如今这般虚弱,只怕受不住颠簸,待娘娘用过膳,臣自会带娘娘去见他。”
“可是他……”云烟差点咬住舌头,胃里有酸气上涌。
她确实虚弱,饿了太久,即使没有那样强烈的感受,身子也会一次次提醒着她,她挺不住的。
“不能请那位高人过来么?”云烟还抱着希望,“必定重金酬谢,想要什么……都可以。”
“娘娘,此人绝非随意可以请来的。需得亲自拜访,方显诚意。”
“娘娘放心,陛下有胡太医守着,胡太医妙手回春,陛下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娘娘还是……先保重自己。”
季长川公事公办的声音回**在云烟耳边,她抬起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她曾经的夫君。
良久,她点点头。
“那便依季大人所说。”
她深深垂首,像是要对他行礼。
“多谢你……”声音中带有哽咽,“多谢你。”
季长川沉默地受了她的礼,看着她乌黑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膀,想起当初,他也是为她挽过发的。
已然物是人非了。
他深深作揖,身上的盔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响:“臣愧不敢当,娘娘,这都是臣应做的。”
云烟唤人准备了膳食,在陛下院外等候着的大臣们也都被送去用膳安置,陛下还未醒来,这些人都是朝中肱骨,绝不能再出问题。
她不能再慌乱,脆弱下去了。
云烟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状,出去同那些大人道:“陛下还未醒,如今又不在宫中,南巡一应事宜,还需得大人们费心。”
她语气恭敬,姿态谦卑,让那些正忧心的朝臣心中平了许多,俱都应是。
“大人们放心,”云烟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慌乱的神色,她第一次同朝臣说话,又是一个人面对,燕珝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陛下一定会醒来的。”
不仅是告诉他们,更是告诉她自己。
他会醒来的,会醒来的。
一定会,他那么喜欢她,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对不对?
可她还是害怕。
等那些大臣去了,她被茯苓扶着回屋坐在桌边,看着大气不敢出的侍女们端上美味佳肴。
她害怕……她怕燕珝会真的,想要随着明昭皇后去了。
她不怀疑燕珝对明昭皇后的爱,只怕燕珝想不开,就此不愿醒来。
云烟强迫着自己多用些,付菡也来过看望她,原本是来劝她进食的,害怕她哭着不用膳,可进屋瞧见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肉块,便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她真的成长了很多,虽然这成长的代价,是燕珝的鲜血。
付菡没有再打扰她,看着她用了些便离去了。
郑王谋逆,前朝遗孤在徐州经营多年,已然有了自己的势力,加之北凉不止李茵一人仇恨燕珝,段述成和付彻知一人忙着军中,一人忙着追捕剩余逃散的余孽,季长川在南边待了半年也算是熟悉情况,主持着如今混乱的朝局。
云烟未醒的时候,剩余的事情都是付菡来操持,如今云烟醒了,付菡的事情仍旧没少。
她也忙着,许多的人和事都等着她。
云烟吃下几口,才觉得胃中确实空空,面无表情地用了一碗汤,将排骨仔仔细细啃了干净,不让自己再饿肚子。
她已经不流眼泪了,眼中干涩。茯苓为她拿来了热帕子敷眼,她还对茯苓笑笑,“跟着我,你倒是受苦了。”
“娘娘切莫如此想,”茯苓立马道:“是奴婢没能护好主子,让娘娘身处险境。”
李茵从侧殿潜入,是独自一人行事。她武功不差,又多年习舞身子轻盈,没人发现她从后方偷偷跟上。
只有一个暗卫,她举起捡来的刀剑,一刀便捅穿了那人的心肺,没了呼吸。茯苓和怀着孩子的郑王妃惊恐之下被她击晕,她下手重,茯苓晕死过去,而不知是不是她对郑王妃肚子中的孩子心生怜悯,敲晕郑王妃的时候,手轻了些。
所以郑王妃才在最后时刻醒来,费力爬进登仙阁,用那酒壶击打到了李茵的伤处,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等茯苓醒来,他们已经获救了。得知云烟和陛下伤重昏迷,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昏死过去。
“这也不能怪你。”云烟摇摇头,她平和了不少,现在的情况不是她能任性的时候了。
燕珝和付菡教了她这样多,无数次夸过她聪慧灵动,她也不能辜负他们的好意。
云烟快速吃完,收拾好自己,去寻了季长川。
“你说的那位高人,在何处?”云烟害怕高人会提出什么要求,主动道:“需不需要带上银票,或是现银?还是有什么珍重的宝物,他可有同你说过?”
季长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些都不需要。”
他垂眸,看向云烟满是对燕珝关切的眼瞳。
“他要的,是娘娘与陛下的同心结。”
“……同心结?”
云烟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高人怎么会知晓她有一个同心结?可她并不知道燕珝有没有。
“娘娘去寻便是,寻来了,便可去见他了。”
季长川说完,不曾留恋,好似二人从不相识。
云烟顿了顿,没有同他叙旧的心思,脚步一转,往屋里去了。
她是有一个同心结,从摔下山崖醒来便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求来的,当时季长川说,那同心结他们二人一人一个。
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习惯了带在身边。
同心结被放在枕头下,她翻找着,终于将自己的同心结找了出来。
茯苓跟在她身后,道:“娘娘,陛下的在何处?”
她嗫嚅着唇,“……我不知道。”
云烟脚步略有慌乱,她跑进屋中,还叫了孙安来帮着寻找,可翻遍了箱子也寻不见,夏日炎炎,额头逐渐泛上细汗,云烟站在屋中,“何处,究竟在何处……”
孙安也寻不到,到了这种时候,他有了主意:“娘娘,同心结又没什么特别的,若寻不到,老奴去买一个,或是高人若要开过光的,去寺中求一个便是。”
云烟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她动了动唇瓣,还是摇头。
“不成。”
同心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随处可见,谁都能求来的美好祝愿。可云烟好像就是明白,那高人似乎知道些什么,他既然说要他们的同心结,那就必定是要他们自己的。
“就依高人的话,再去找找。”
云烟下了命令,众人也只能听从。云烟在屋中寻着,想起同心结这类东西,说不定在贴身衣物之中。
她不敢去翻动燕珝,害怕碰到伤口,轻触着身上,枕下,都没有。
微微的失落,但也算正常,他重伤,浑身是血,回来时医治换衣都是小太监干的,若有什么贴身的东西,早就会被取下来。
……贴身的?
云烟一顿,她转过身子,将放在桌边,燕珝惯常佩戴在身上的平安符拿了起来。
平安符有些旧了,但被爱护得很好,像是个小香囊,里头装着护佑人平安的符咒。
她颤动着指尖,将其打开。
符纸仍被放在里面,紧紧贴着的,是鲜红鲜红的同心结。
他就这样随身带着。
云烟来不及有什么别的想法,她的脑子早就乱成一团,不过是靠着本能一件件做着事。她将其拿了出来,护在怀中,同自己的同心结放在一处,去寻了季长川。
她跑得极快,喘着粗气,生怕晚上一刻那高人便不见了,季长川点点头,命人套上马车。
“走罢,娘娘。”
云烟没带茯苓,茯苓身上还有伤,她带上小菊,付彻知从军中回来,知晓她要出去,也跟了上来。
季长川和付彻知在外骑着马,云烟坐在车里,端详着那同心结。
云烟想法简单,但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高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又不进城,只能亲自去寻。
但一来,她信任季长川,知晓季长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二来,她的直觉隐隐告诉她,这位高人或许不仅能护住燕珝的命,还能为她……指引一些方向。
她太累了,在车中休息了一会儿,不敢睡着,生怕自己又做一些奇奇怪怪却根本记不住的梦,让她伤神的同时还会误事。
车马停下,他们轻装简行,一行人走得极快,出了城往一座山头去,云烟原本以为这样的城池,城外应当没什么人烟,没想到出城之后安静了会儿,便由远及近听到了人声。
有些嘈杂,却并不混乱,云烟掀开车帘,外头一些穿着打扮并不光鲜,甚至有些破烂的乞儿缩在并不齐全的桌椅边,拿着破碗喝粥。
为这些乞儿们打粥的像是和尚,应当是哪处庙中的。云烟叫停了车,让小菊为那领头的和尚送上些金银,他们这样施粥,乃是大善。
那些和尚并未拒绝,还往他们的方向微微作揖,一口一个施主,云烟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脑袋,让他们继续赶路。
季长川道:“娘娘,到了。”
“到了?”
云烟看了看此处,倒也没纠结地方脏乱,跳下马车,“你口中的高人,就在此处?”
季长川颔首,这下就连付彻知都愣住了,他翻身下马,扶住一个差点要摔倒的乞儿,顺便接住了他手中即将洒出来的粥,那乞儿连声道谢。
“川儿,难不成是那些和尚……”
付彻知的声音顿住,他看到了。
方才那施粥领头的和尚缓缓朝他们走来,云烟不知是谁,也不知为何付彻知的容貌变得那样恭敬,料想应当是传说中的高人,凝着神色等他过来。
“圆空大师,”付彻知行礼,主动招呼,“大师怎的在徐州?”
“老衲遍游天下,行至扬州,路遇季大人,便……”
几人叙话,云烟心中却焦急。
圆空大师的名字她倒是听过,只是听说常年待在京郊的龙泉山永兴寺中,竟然到了此处。
她凝眸不语,心中突突跳着。
既然是得道高僧,说不定真有天大的本事,能将燕珝救回来。
圆空同付季二人说了几句,便将目光投到了云烟身上。
季长川垂眸,主动道:“圆空大师,这是云贵妃。”
云烟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云烟拜见大师。”
圆空似笑非笑地瞧了季长川一眼,“倒是个好名字。”
云烟垂首,未曾看到众人之间的眼神波动,只是道:“还请大师救救……”
“不急。”圆空转身,坐在缺了一条腿的板凳上,虽然缺了腿,却被石头垫着,倒也稳当。
云烟急得很,她没经过什么事,瞧见燕珝那样半死不过地躺着,只觉得心头刺痛,泪水骤然上涌,又被她压下。
“大师,这哪里能不急。”
圆空气定神闲,喝了口没什么米的粥。
“陛下伤了气血,却未动经脉,并未伤及根本。只不过长久昏睡不曾醒来,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事。”
云烟听他那声音,缓缓平静下来。不知他如何远在城外仍然得知燕珝的情况,但既然是大师,定然有些本事在身上,云烟放了心,问道:
“大师既然如此说了,想必……是有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么,”圆空看她一眼,“不在我身上,而在,娘娘身上。”
“我?”
云烟指着自己,全然不知自己有什么本事,能然燕珝醒来。
“老衲见娘娘额头有处伤口,可是受过伤?”
圆空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个问题。
云烟压下心头紧张,点头:“去年摔落山崖,醒来……便忘了许多事。”
“忘了也好,”圆空一笑,“娘娘觉得忘了如何?”
云烟看着他那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眼睛,不自主地说了心里话。
“忘了东西……很是不安。”
记忆这种东西,在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宛如蒙上了厚重的浓雾。
她在季长川,或是燕珝面前,表现得很好,极少询问从前,当然,燕珝也不可能知晓她的从前。
她很少问季长川,怕他担心。
云烟其实很不安宁,就像风筝没有了风筝线,被世事这股风推着在高高的天上飞啊飞,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日子就这样,随着风的大小,她也在高空之中起起伏伏。
可她也想落地,想要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之上,不受风的影响,不被世事所惊扰。
她没有从前,也看不到未来,特别是现在……燕珝还那样躺在榻上。
云烟眨了眨眼,如实道:“没了记忆的时候,很不安宁。但是……”
她顿了顿,回望了一眼季长川。
季长川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那些乞儿,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心中许多时候,浮浮沉沉,没个宁静的时候,”云烟道:“是陛下,让我寻到了一片静谧之处,供我栖身。”
圆空点点头,“忘了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听你的意思,你也并不纠缠于从前,对吗?”
云烟想了想,颔首。
“我不知晓从前的我究竟是何样的人,认识谁,和谁交好,又和谁交恶。但现如今的生活我很满意,并不执着过去,若能想起来自然最好,想不起来……便如此也不错。”
她道:“可能也是想要逃避,我总觉得……我的过去并不太快乐,若是想起来还不如现在,那就糟糕了。”
她扯了扯唇角,对着圆空,她很坦诚。
可能是这个和尚从最开始就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在看到她的同时,她就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此人真的能救他。
“面对不好的事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娘娘不必因此忧虑,或是贬低自己。”
圆空抬首,“瞧见娘娘过得好,老衲也放心了。”
云烟没说话,他继续道:“想要让他醒来?”
她点点头,“是。”
“不恨他?”
圆空声音上扬,像是面对着自家儿孙,声音慈祥又和蔼,“他将你掳进宫,不应该……”
“恨的,”云烟垂首,有些丧气,“起初自然恨他,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或是自个儿死了都成。”
季长川缩了缩拳,最终还是松开。
他已经没有资格因她而产生波动了。
付彻知幽幽叹息,抱着剑看向远方。
这些事情,对他这种直脑筋来说,简直是噩梦。他还是早些回去同他家娘子好好说话吧。
说起季长川也是他的大舅子,还不能揍。
云烟的声音有些凝涩,她像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只是我发现,好像恨也长久不起来,日日待在一处,总有些感情。”
“只是有些感情?”圆空端坐着,问得有些刨根究底。
云烟咬唇,有些不想说话了。她本就是有些内敛的人,让她在这样多人面前说着对燕珝的心意,怎么可能?
燕珝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她纠结片刻,只能道:“陛下心里的人是旁人,纵是我有什么感情,也不过是替代品。便是喜欢、心悦,也比不上旁人的。”
圆空摇摇头,轻轻叹息。
“娘娘总在贬低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情感,更是看低了陛下的心意。”
他道:“但娘娘能有这样的想法,想来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云烟道。
“唤醒陛下的心意,”圆空站起身来,轻拍身上的灰,“娘娘,将那同心结交给老衲吧。”
云烟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习惯了听话,将怀中好好护着的同心结递给了圆空。
“好了。”
圆空将那同心结扔进一旁燃着的火中,火红的同心结被火舌吞噬,点燃。
云烟瞪大了双眼,“这……”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可那同心结已然被火的海洋淹没,再也抓不住。
她红了眼眶,“大师,这是何意?”
“既已同心,便不再需要这个同心结,”圆空束手,“因此结,陛下沉浸在从前的幻梦之中。但梦终究是梦,再美好,再痛苦,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此结消散,便再无幻梦。从火中开始,到火中结束,甚好。”
圆空看了季长川一眼,“你寻我所问之事已解。也让陛下,不必再担忧。”
季长川看着那烧得正旺的火,抱拳:“多谢圆空大师。”
云烟还未从方才那动作反应过来,“大师是说,陛下是因为此结沉沦于梦中?”
什么梦?
难不成同她一样,也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陛下的同心结同她有什么关系,她的结不是同季长川一道求来的么?
圆空没有回答,只是道:“如今已解,娘娘也不必多问了。”
他看向她,宛如看着自己的孩子,满面慈爱:“快些回去吧,陛下等着娘娘。”
云烟还想问些什么,便见圆空摆了摆手,继续去施粥。
乞儿们围着他笑,他拍拍那些乞儿们的脑袋,“吃吧,吃吧,吃了好长高……”
“娘娘,”季长川叫住云烟,“先回去吧,陛下或许一会儿便醒了。”
付彻知倒是不知道什么梦不梦的,他比较怕季长川又给云烟拐走,出言道:“走吧娘娘,陛下醒来若要见娘娘,娘娘还未归可怎生是好?”
云烟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回首看着圆空。
“都不需要去看看陛下,在此处便能解了陛下之忧吗?”
“大师或许就是这样,本事高强。”付彻知上马,调转车头。
云烟坐了进去,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圆空给她的感觉,和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像付菡,是第一眼就觉得亲近的姐姐,这样的姐姐教她知识,引领她向前,又是老师又是玩伴。燕珝是夫君,予以她爱重的同时,未曾将她圈养起来,而是放任她自己成长。
可这位,瞧着便觉得亲近,如同自家长辈一般。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像是看自己家的孩子,满是慈爱。
云烟靠在车壁,回程的途中,她不敢再休息,只等马车停下便急急下车,小菊都未曾赶上她的脚步。
到了燕珝的门前,她稍稍平复着跳动的心绪,整理了衣裙,问着小菊:“我头发乱了没,丑不丑?”
“娘娘这么美,怎么可能丑,”小菊跟上,气喘吁吁,“娘娘未戴环饰,有种素净的美。”
云烟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根本没佩戴什么首饰,自己从昏睡中醒来,燕珝又还未醒,没心思收拾自己,只有耳边坠着两只小小的珍珠耳坠,发着盈润的色泽。
她放了心,平复了呼吸之后推门而入。
圆空大师说,回去说不定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走近,走进里间,看向榻上躺着的身躯。
那身子半点未动,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男人面色安宁,鬓发未乱,端得是玉面君子,倒是她乱了方寸。
云烟心一沉。
还未醒来,他还未曾醒来。
她走近,半倚在榻边。
燕珝呼吸很轻,或许是伤重,云烟总觉得他的呼吸轻到好像马上便要消散。
身上有着重重的药味,草药气息包裹着他原本便有的淡淡冷香,竟也不觉突兀。
但不好闻,云烟讨厌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必然伴随着伤病,还有血腥气息。
他身上的纱布还是浸出了淡淡的血色,云烟不敢动他,怕他稍有动弹便伤口破裂,只能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
燕珝是有些喜欢拉着她的,云烟不懂为什么,每次被燕珝牵住掌心,都有一种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
现在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榻边,她忍着伤心,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中。
“郎君,”她轻声道:“你听得到吗?”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眼睫都未曾动过。
他的手有些凉,云烟用自己的双手捂着,想让他暖和一点。
“我去见了大师,圆空大师,不知你认不认识,”云烟声音很轻,像是在同恋人说着寻常闲话,“他说你也做梦,一些幻梦。我想了想,我自己也经常做梦,不知你我的梦是否有相似之处。”
“我想啊想,虽然许多次都很讨厌这种梦境,醒来会头痛嘛。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能回忆起来,有时候还是笑着醒来的。”
“就是醒来的时候,还会有些失落的感觉。”
云烟歪着头,靠近他,“有时候我也会想,说不定梦里的人就是你和我,我们一起在山野之间,你读书习字,练剑,我就做做针线,看着你,什么也不做。”
她想了想,“也是做的,我会煮汤,会抓鱼……也挺美好的,不是吗?”
她不记得自己有抓过鱼,但这样的话就好像藏在记忆深处一般,被她说了出来。
“不说这些,”她道:“我的梦境是这样的,你的呢?你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她不笨,“这是你很少入眠的原因吗?是害怕做梦,还是单纯睡不着?”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燕珝很少入眠,偶尔入眠睡得也很浅,只是她见惯了燕珝这般模样,便以为他本就如此。
当皇帝的人,怎么说都挺忙的,或许日日忧心国事,睡不着也是正常。
但现在想来,或许许多事都早有征兆。
他在她提起有血腥味之后,便极少搂着她睡觉。在她提起他近日身子是否虚弱的时候,一直转移着话题,反倒问她会不会头痛。
是她太傻,有时候,稍一打探,或许就能知晓真相。
她宁愿头痛,痛也只痛得了那么一会儿,但他的血……
云烟想想,就觉得疼。
她沉默地坐了会儿,又有点想哭。
半靠在榻边,她声音很低,带着失落。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看看我呀,”云烟捏着他的指尖,“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有点喜欢你了呢?”
“只有一点,一点点。”
云烟比划着,想起他看不见,就又放下了手。
“好吧,其实也有很多。不过你这样躺着,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你了。”
云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我还是喜欢活人,陛下这样躺着都没以前好看了。”
“快点醒来吧……”她呢喃,“我都说了喜欢你了,还要我如何?”
手中燕珝的指尖蓦地一动。
云烟有些不可置信,心头一跳,紧紧盯着方才动弹过的指尖。
指尖发白,被她捂着带着点粉意,又因为她方才的动作,好似真的醒了过来。
可半晌都没有再动弹过,方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消散,她泪水滴落下来,落在燕珝的掌心。
“哭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云烟转过视线,黑沉的眸子盯着她,满是柔情,“朕还没死。”
云烟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她拉过燕珝的手,“不准说那个字!”
“我以为,你会盼着我死。”
燕珝抬起手,想要拭掉她的泪,“但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云烟傻傻抬眼,泪水被燕珝的指尖擦净。
“听到了,你说,喜欢我。”
燕珝勾勾唇角,像是心满意足。
“本来,我是不想醒来的,”燕珝道:“但是听见有人在哭,实在是心疼了。”
云烟咬着唇,哭红了双眼。
“我就杀了梦里的怪物,把自己救了出来。”
燕珝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血色,他笑着,“是不是很厉害?”
“不准再吓我了。”
云烟板着脸警告,却被他搂进怀中。
辅之一声长长的叹息。
别再为他掉眼泪,傻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