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蛮人生力军攀上城墙,守军的阵地立刻接近崩溃的边缘,方才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军心,随着蛮人残忍凶狠的进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或许他们能够拼命撑住第一次,但是人最怕的是看不见希望,看不到这场战事的尽头。
许默无暇感伤或叹息,他用左臂格开蛮人的刀身,然后反手割破对方的咽喉,同时踉跄跌倒在地。战阵厮杀极其耗费体力,更何况他先前和那个蛮人搏命时受了伤,此刻已然接近油尽灯枯。当他倒下之后,左前方一名蛮人瞅准机会,双手握着刀柄径直劈了下来。
许默灵台一片清明,可是体内实在生不出力量,眼睁睁望着那一刀当头砍了下来。
锐利刺耳的响声在耳畔炸开,许默甚至看见一缕火花在眼前绽放。
两刀相接,蛮人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胸腹之地便被另一刀贯穿。
许默抬头望去,只见两张年轻面孔映入眼帘,不禁惊道:“你们怎么来了?其他人呢?”
两人上前将许默搀扶起来,左边那人快速地说道:“那位陈姑娘说,战事激烈如斯,说明守军很有可能击退蛮人,只不过局势应该相当危险。她还说自己虽然武道全失,自保应该没有问题,就让我们全部赶来支援。”
许默神情复杂地点点头,随后艰难地道:“蛮人势大,我们恐怕守不住了。”
“那可不一定!你看!”
同伴抬手指向远处。
许默的视线里出现很多男人,大多穿着简朴的衣裳,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家伙,一个个颤声吼着加入战局,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冲上城墙。
“许哥,你先歇一会,我们顶上!”
两个年轻人冲他洒然地笑笑,然后转身冲向最近的蛮人。
许默后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可他却无心关注自己的伤势。望着城内那些普普通通的汉子冲上去,站在兵勇和护院们的身边,六七个人围攻一个蛮人。
不断有人死去,有梁人亦有蛮人。
相较而言己方的损失更大,可是许默却觉得胜利的结果不断朝大梁这边倾斜。
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是因为蛮人的残忍和凶狠已经传遍北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城破必然面临屠城的下场?
还是守军在这两个时辰里的拼命感染了城内的居民,让他们做出这样奋不顾身的举动?
许默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他只知道胸中有一股极其复杂根本无法用言语说清楚的情绪在酝酿,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等等……
好像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
许默直起身体,抬头看向夜幕,那轮明月此刻正处在乌云的边缘。
不是雷声,胜似雷声。
他猛然几步冲到城墙边,望向西南方的平原,有几个黑点出现在他视线里,几瞬之后,黑点变成一股奔涌的巨浪,从南到北飞速逼近。
整齐的马蹄声如雄壮的鼓点震慑人间!
城上城下仿佛同时陷入时间的凝滞,不光许默在看,还活着的侯府亲卫也在看,兵勇、护院、平民百姓都在看。
就连蛮人都忍不住暂时停止攻势,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
不知是谁再也抑制不住,犹如嚎哭一般吼道:“援军来了!”
凄冷的月色中,陈显达一马当先,手提一柄宽仁朴刀,身后战旗猎猎,再后面便是足以冲垮世间任何阻碍的百战铁骑。
在这个突然之间的静寂中,陈显达粗豪雄浑的嗓音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藏锋卫奉命救援兴安府,誓杀所有犯境之敌!”
三千铁骑同时呼应。
“誓杀!”
“誓杀!”
“誓杀!”
蛮人虽然凶猛残暴,但是反应和机变能力远远比不上大梁训练有素的军队,更何况他们此刻面对的是纵横世间的藏锋卫,更何况陈显达带来的三千人乃是藏锋卫的一把尖刀。曾经在裴越的亲自率领下,他们面对不可一世的南周陷阵营都能踏营破阵。
领兵的大禄望着高速逼近的梁国骑兵,想起出发前首领猎骄靡的叮嘱,立刻下定决心,压根不在意那些陷入阵地战的步卒,带着三百骑兵拨转马头,朝北方快速逃窜。
“干你娘的,想跑?”
陈显达面上浮现浓重的戾气,立刻下达一道命令。
只见三千铁骑在奔袭的过程中一分为二,陈显达带着一千五百骑朝那些蛮人骑兵追去,另一半则快速接近兴安府城。
站在城墙上的许默想也不想地奋起所有的力气冲向西边,同时口中大吼道:“打开西门!打开西门!”
沉重的城门被兴奋又紧张的守军打开,一千五百骑冲入城中,转瞬之间便抵达北城。
他们整齐划一地下马,以十人为一组快速登上城墙,一边掩护着已经快要崩溃的守军和百姓后撤,另一边接手战场对剩下的六七百名蛮人展开围剿。
在个人武勇强悍和精通战场配合之术的藏锋卫面前,那些蛮人魁梧的身躯忽然变得笨拙起来,看似依旧像先前那样凶猛,然而战局很快便朝着一面倒的趋势发展。
“齐队,要不要留点活口?”一名藏锋卫将士问道。
他身前那个汉子冷声道:“陈老大说了,留下三个活口就行,其他全部杀光。”
周遭忽然响起满含悲愤的叫好声。
汉子口中的陈老大便是藏锋卫副指挥使陈显达,他没有参加南境战事,在北营里憋了许久,此刻就像一头出笼的老虎,带着一千五百骑疯狂缩短与蛮人骑兵之间的距离。
虽然没有进入兴安府城查看,但是以陈显达极其丰富的战阵经验,只需要看两眼城墙上的状况和北城外坠落的尸首,就能大概猜测出这一战的惨烈。
要知道城内根本没有驻军,也就是说一群普通人挡住了这些蛮人的进攻,可见他们要付出多少人命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帮狗娘养的!
陈显达愤怒地吼着,然后领兵直入蛮骑后阵。
只见他双手挥动朴刀,一个蛮人骑兵躲闪不及,硕大的脑袋凌空而起,带着一蓬鲜血于夜色中喷洒。
藏锋卫并不需要太多的指挥,在追击的过程中再次一分为三,陈显达亲临五百人咬住蛮人骑兵,另外两支五百骑再度提速,于奔袭的过程中从两翼超出,然后顺利完成合围。
至此,蛮人骑兵的下场便已经注定。
连同那个领兵的大禄在内,三百骑悉数毙命。
……
城墙之上,战事亦进入尾声,仅有数十名蛮人还在负隅顽抗。
许默看着眼前遍地尸首的景象,听着城上城下如雷鸣一般的欢呼声,他不知心中是喜是悲。为了这场突如其来无比惨烈的苦战,他已经贡献出自己的所有,而且受了很多重伤,可是相比那些长眠于此的同伴和数之不尽的陌生人,自己这些付出又算什么呢?
欢呼声中夹着肝肠寸断的哭声,渐渐压倒那些兴奋的喊声,顺着夜风传出很远。
泪水从许默眼眶中滑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府尊大人!府尊大人!”
远处焦急的声音将许默从感伤中惊醒,他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赶到城楼下,只见一堆人围着奄奄一息的方巡,同时不断有人喊着郎中。
“府尊!”许默蹲下身,紧张地喊道。
方巡忽地伸手,死死抓着许默的手腕,艰难地道:“我……我还不能死,我要见……裴侯……”
“好!侯爷很快就会到,你先让郎中诊治!”许默立刻坚定地说道。
方巡微微点了点头,再也坚持不住闭上双眼。
许默起身让到一边,他看见郎中踉踉跄跄地跑来,看见那些负隅顽抗的蛮人终于全部倒下,看见无数百姓在蛮人的尸首上发泄着仇恨,那些藏锋卫的将士并未出手阻拦。
这里本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如今却变成炼狱一般的景象。
血流漂杵,哀鸿遍野。
为何会如此?
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