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势欲拨三山,急雨声如倒千川。
藏锋卫就像冲开万斤闸门的洪流,咆哮席卷于江陵城西南面的平原之上,位于浪潮之巅的自然便是裴越,他身侧两边分别是谷范和唐临汾。谷范从军之后依旧没有更换兵器,右手握着那柄看似普通实则削铁如泥的长剑,剑刃上犹自沾满血迹,这都是南周斥候游骑的血。
以方谢晓的谨慎当然不会忘记安排斥候,但裴越更不可能忽略这一点,于是谷范带着百余精锐,一路前出将南周斥候杀个干干净净。
周军此刻的阵型略显松散,方云将和李忠率部攻东城,秦章和方荣领兵攻西城,安陆伯吴复统率宁国大营的三万步卒主攻南门。这五支军队距离江陵城非常近,而且此时正陷入苦战之中,根本不具备调转方向拦住藏锋卫的可能性。
宁国大营军阵的后面便是崔毅率领的一万步军,他们既能监督吴复麾下的宁国大营,也是方谢晓为了今天能够夺下江陵准备的生力军。
再往南便是方谢晓所在的中军本阵与辎重营地。
藏锋卫从江陵西北面突入战场,绕过崔毅的步军大阵,直接杀向拖在最后面的中军本阵。
骑兵高机动性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前方南周步军惊疑不定的时候,藏锋卫已经沿着战场边缘快速逼近,直取方谢晓本人!
没人能承担堂堂镇国公被敌军突袭斩首的后果,无论方云将和方荣这些出身于平江的青壮派将领,还是秦章和李忠这种被方谢晓提拔起来的亲信,他们只能放缓攻城的力度,然后立刻调整阵型。虽然这样可以防止出现攻守失据的情况出现,却也给了江陵守军喘息的机会。
当此时,能够与藏锋卫比拼速度的仅有方淮率领的狼突营。
身为方谢晓心腹之一的亲卫营主将,方淮在发现北梁骑兵出现的刹那,立即放弃对宁国大营将士的监督,领两千骑从斜刺里杀出,冲向藏锋卫前进的必经之路。
辽阔平坦的大地上,两支骑兵部队飞速接近,带起漫天灰尘,宛如两条桀骜的巨龙。
无数目光死死盯着战场的角落,对于死战两个多时辰的江陵守军来说,他们无比期盼藏锋卫能够成功突入南周中军,即便不能杀死方谢晓,只要能砍倒那面大旗,周军必然会士气一落千丈,甚至还有可能军心溃败。
谷节持枪驻地,抬手撑在墙垛之上,战袍上的鲜血已经凝成乌黑色。他望着那支狂飙猛进的骑兵,隐约瞧见最前方的几个年轻人,虽然距离很远,但他还是认出谷范的身影。想起当初那个在京都年少轻狂的幼弟,他脸上不禁浮现欣慰又感慨的笑容。
城墙上到处都是尸首,还能坚持站立的将士们凝望着一往无前的藏锋卫,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声音在激烈地呐喊。
“冲啊!”
“杀穿他们!”
“杀!”
……
南周中军本阵之中,忽然响起连绵不绝的雄浑鼓声。
方谢晓一身戎装立于战车之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西北方向那支快速逼近的北梁骑兵。
鼓声从南到北,传进每个周军将士的耳中,这是极其明确的进军信号,也是堂堂镇国公在战局突变之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强硬。无论藏锋卫有多么强悍,方谢晓都不会在意,此刻这道军令更是显露出他绝对的自信。
继续攻城!
方云将、李忠、方荣和秦章等武将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一个个面露腾腾杀气,重新组织麾下军卒进行登城作战,势必要在最后时刻摧毁守军的斗志。安陆伯吴复听到鼓声传来的军令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将,后者心领神会地下达将令,宁国大营的前军继续攻城,但是中军与后军却没有紧紧地跟上。
便在这时,那两支骑兵终于正面对上。
藏锋卫足有五千余人,在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是周军仍然对方淮充满期望,因为他率领的是狼突营,这时方谢晓耗费大量心血打造出来的亲卫营,素来以群狼突袭的姿态傲立于南周各军之中。
裴越扬起钢刀,猛地一夹马腹,坐骑似闪电般再度提速,仿佛一道流光冲入狼突营的阵型之中。
谷范和唐临汾紧随其后,三人就像无坚不摧的刀尖,再往后便是数不胜数的大梁骑兵。
藏锋卫跟着裴越转战天下各地,无数次赢下最后的胜利,却从没有像今天这般,以五千骑直面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发起最狂放的冲锋。
数千杆长枪同时举起,同时刺出,带起一道道血雾,喷洒的鲜血如千万滴雨降临人间。
杀阵之中,裴越策马如狂风一般掠过,随即只见方淮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身躯坐在马上前行十余步,然后滚落在泥土之中。
被南周官兵寄予厚望的狼突营在藏锋卫面前就像纸糊的雕像,顷刻间损失惨重,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对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冲锋,便越过他们用身躯组成的防线。
前方百丈,便是方谢晓所在的中军本阵。
无数周军听着战场一角传来的同袍惨嚎声,不由自主地将心提到嗓子眼。就算是听到鼓声号令重整攻势的南周各将,纵然此时还能保持镇定,因为他们知道本阵之中还有一支堪称世间最强的重甲步卒,可是忧虑却像雨后春笋一般在每个人心中疯狂生长。
与周军的惴惴不安形成鲜明对比,城墙之上到处都是兴奋的人群。
“必胜!”
“必胜!”
“必胜!”
面对卷土重来的南周军队,江陵守军毫无畏惧地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声。
保定伯蔡迁紧握着长剑用力一挥,激动振奋的心情溢于言表,甚至很想像身边的将士那样纵情高呼。没有亲眼见识过强大的骑兵碾压敌人的场面,很难明白那种浩**洪流席卷地表一切的壮阔与宏伟。
他只能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转头望着等待多时的传令官,近乎于嘶吼地喊道:“出击!”
“遵令!”传令官面红脖子粗地回应,然后撒开脚丫子疯狂地跑下城墙,朝着城内主街上那支严阵以待的五千锐卒冲去。
东面城墙上,叶七最后看了一眼城外远处接近南军本阵的藏锋卫,提着长枪与筋疲力尽的李进告别。
“叶姑娘,请小心!”李进在她身后喊道。
“无妨。”
叶七的语调依旧平静,只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她走下城墙来到南北方向的主街之上,与带领那五千步卒的靖江卫副指挥使颔首致意,然后面朝紧闭的阳春门,站在队列最前方。
后方的将士们披甲执枪,面上沸腾着压抑许久的愤怒和杀意。虽然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通过同袍的转述,他们知道有一支精锐骑兵正在突袭敌人的核心地带,而他们将作为江陵城内的一把利刃,彻底改变整个战局。
始终没有被攻破的阳春门徐徐打开。
外面的周军无不惊愕,当先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那一袭鲜艳的红衣。
叶七微微勾起嘴角,长枪拄地,然后猛然向前冲去。
在她身后是万众一心的呐喊声。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