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马枪?”

方淮立刻勒住缰绳,抬手止住大军前行,满面疑惑不解。

此时距离他们展开追击将近半个时辰,两支骑兵大概追出十四五里。这段路程确实不长,因为他们并未全力加速。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把握好节奏,且这一片地形较为复杂,所以被裴越利用变速轻松甩开。

方云松催马向前,望着前方道路上凌乱的马蹄印,沉声道:“北梁骑兵的坐骑耐力极佳,就算长时间奔袭也能保持体力。在这样的前提下,裴越完全可以甩开我们,然后趁机返回江陵城。”

方淮摇头道:“二公子,江陵城下有我朝十万大军,就算裴越用兵如神,区区两千骑兵难道能撼动国公爷布下的大阵?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朝着西面逃窜,然后尽力存活下来。”

方云松抬手指着前方的道路说道:“你看,路面上的蹄印很稀疏。”

方淮闻言微微色变,他仔细观察着地面的痕迹,很快便皱起了眉头。身为狼突营主将,统率着承北大营内最精锐的骑兵,他的能力自然不弱,经验亦非常丰富,通过地面上散乱的马蹄印判断出对方的人数并不困难。

一番勘察过后,方淮确认前方那支骑兵恐怕只有几百人,只是不知他们何时分兵。

“会不会是疑兵之计?”他不太肯定地问道。

方云松决断道:“如今必须小心行事,你且带两千骑回去,我带三千骑继续追击。就算裴越没有杀一个回马枪,父帅那边也需要一支机动力量。”

方淮担忧地道:“二公子,裴越绝非善类,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方云松颔首道:“放心,我只需要远远跟着他,防止他肆无忌惮地袭扰城镇。等父帅拿下江陵城之后,裴越和他麾下的骑兵就会彻底变成困兽,届时我们可以轻松自如地围杀他们。”

方淮沉吟片刻,终于认可对方的看法,朗声道:“好,我现在就返回江陵城。”

两人就此分兵背道而驰,方淮心中非常焦急,一方面担心裴越果真虚晃一枪杀回去,另一方面自然是意识到双方在谋略上的差距。石门关外初见,裴越给他的印象不算深刻,顶多就是面对鲁恭的威胁依然镇定自若,但是并未表现出太强的能力——他甚至不敢将清河公主当做人质来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可见其人不够果断狠辣。

然而今日这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裴越便完全证明他在梁吴之战中取得的功勋绝非浪得虚名。

身为方谢晓的亲卫营统领,方淮对这次国战的起因与细节非常清楚。在北梁大胜吴国、阵斩对方十余万大军之后,因为方云虎在北面的鲁莽冲动,大周不得不以联姻和亲来缓和关系。

机会由此诞生。

其实刚开始庆元帝并不同意这样做,但是在徐徽言和方谢晓的联手劝说下,他最终决定冒险一试。

江陵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一日拿不回来,整个大周从皇帝陛下到九品小吏都睡不安稳。然而即便庆元帝和方谢晓做了各种铺垫,仍旧被裴越看出这件事里的蹊跷,今日江陵守军的反应足以说明他们早有防备。

可惜……棋差一着……

方淮心中喟叹,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前在阳春门外发生的战斗。

清河公主的随员和金吾卫骑兵发动进攻的时候,裴越毫不犹豫地领兵将金吾卫杀穿,哪怕他知道当时的局势可谓千钧一发,大周军队很快就会形成包围圈,他也没有选择退回城中以求自保,反而极其坚决地留在城外。

这的确是一个难缠又强大的敌人。

最让方淮难以释怀的便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裴越显然拥有远比他们丰富的战斗经验,利用一个简单的加速就甩开他们,然后仅仅是在行军痕迹上做了一点手脚,便逼得方云松下令分兵。虽说方家五虎之中,方云松的心性与方云天非常相似,皆为沉稳厚重的性情,可是他如今只带着三千骑兵,万一被裴越抓住破绽,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战场之上虚虚实实,纸上谈兵之辈永远无法取得胜利。

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情,方淮在很短的时间内领兵赶回江陵城外。

瞟了一眼战场格局,方淮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暗道果然中了裴越的疑兵之计,江陵城外漫山遍野都是大周步卒,哪里有北梁骑兵的身影?

事已至此,方淮总不能又带着属下再冲回去,就算将士们撑得住,坐骑的脚力也经不起长时间的奔袭。

他令副将带着部属暂时到后方暂歇,然后孤身前往中军帅帐。

当着方谢晓和一群大将的面,方淮满面羞愧地禀报实情。

方谢晓并未出言责怪,淡淡道:“无妨,裴越的骑兵虽然凶悍,但是眼下这并非我们要关注的重点。云松素来小心谨慎,且又占据兵力上的优势,不会轻易陷入险境,你无需太过自责。”

方淮心中稍宽,惭愧应声。

方谢晓放下此事,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视众将,平静地说道:“如今我军已经围住江陵,不能给对方太多准备的时间,所以从明天清晨正式开始攻城。”

众人齐声道:“遵令!”

方谢晓起身来到沙盘前,凝望着处于中央位置的江陵城,开始布置具体的攻城任务。

对于承北大营的一众武将来说,此刻已然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想成为先登第一人。

片刻过后,方谢晓定下进攻江陵城东、西和南三面城墙的策略,唯独放过临近天沧江的北门,只因那里地形狭窄大军无法施展。

在决定作战方略之后,众将纷纷告退,帅帐内变得非常安静。

方谢晓忽地轻叹一声。

站在旁边的方云天沉着地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不妥?”

方谢晓缓缓道:“我们最多只有十天时间。届时若拿不下江陵城,朝中必会生乱。”

方云天面色微黯,他当然知道父亲肩上的压力。这次的谋划称得上瞒天过海,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朝中仅有首辅徐大人知晓内情,其他人绝对想不到和亲只是一个幌子,军方真正的目标是夺回江陵。

倘若无法完成这个目标,方谢晓不仅要面对北梁的疯狂反扑,更要承受朝中山呼海啸一般的质疑和诘问。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既然已经舍下脸面向北梁和亲,而且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谋求一段承平岁月,为何要如此行险?为何要让大周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那些人总是大义凛然,靠着一张嘴便能说得天花乱坠,动辄便是家国大义,却从未想过大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亦没有拼死效命的决心和勇气。

如果没有父亲和徐首辅,想必那些人早就将大周百年基业拱手相送。

一念及此,方云天只觉胸中涌起一股悲凉之气,他转身单膝跪下,决然地说道:“如果大军五日内无法破城,孩儿愿亲领陷阵营出战!”

方谢晓欣慰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却摇摇头道:“不急,我要看看北梁还有多少手段。”

他望着沙盘的另一半,天沧江北岸梁国境内的几座大城,目光幽深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