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西边,有湖名为丹霞。

湖内有岛屿十多座,中心处那座最大的岛名为丹霞福地,岛上有一座丹霞观。相传前魏立国之初,道人袁法在此铸鼎炼丹,丹成而霞现,故此得名丹霞。

湖畔周遭地貌奇特罗列、怪石嶙峋,古村遗址曲径通幽、神秘莫测,尤以湖东面大片空谷幽林风光绝佳。

此地便是东林,其间古木林立、花草夹道、幽泉流转,从古至今都是方圆数百里内踏青赏景的首选去处。

南周定都于建安城后,上百个诗书世族南渡带来极其浓郁的文华气息,与丹霞湖畔独特优美的自然风光相得益彰,于是逐渐诞生出东林文会这样的文坛盛事。

时维九月,秋高气爽,两年一次的东林文会如期而至。

将时间前推七十余年,那时候的文会规模很小,与会者皆是著作等身的当世大儒,而且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南渡世家的代表。当年这些世家与南方本地世族之间的矛盾很尖锐,东林文会一度是他们抱团取暖站稳脚跟的有效方式。

随着岁月的流逝,文会的名气越来越响亮,朝廷自然无法坐视,在经过无数次的交锋和商谈之后,最终朝廷将文会收入囊中,由礼部负责操办,每两年举行一次。

如今的文会不再是小圈子趁机扬名的手段,而是南周朝廷对于科举取士的有效补充,同时还给了各方势力一个坐下来心平气和商讨问题的机会。

早在进入南周之前,裴越就已经通过台阁的密报了解文会的状况,就算徐初容没有邀约,他也会抽时间走一趟。

辰时初刻,四方馆大门外,五十名精锐骑兵蓄势待发。

裴越站在门口,对神色凝重的盛端明说道:“老大人,你当真不愿随我同行?”

盛端明在注经释义上造诣颇深,在大梁是与韩公端齐名的大儒,只不过因为庶务上的能力略有欠缺,所以开平帝一直没有让他升官,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待便是七年。

像他这样正派传统的文人,按理来说肯定想参加东林文会,但是此刻他脸上并无遗憾的表情,只是压低声音说道:“裴侯此行注意安全,老夫便不给你添乱了。”

裴越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老大人放心,我不会肆意妄为。”

盛端明看了一眼天色,拱手道:“时辰不早了,裴侯请动身罢。”

裴越抬手还礼,然后转身上马勒住缰绳,在亲兵们的护卫下一路往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众人抵达建安城的西大门,却被另外一拨二十余名骑士拦住去路。裴越抬眼望着为首之人,淡淡笑道:“徐姑娘,这是做什么?”

徐初容一袭大红劲装,浑不似出身于清河徐氏的大家闺秀,反倒像是洒脱如江上风月的草莽女侠,尤其是她腰间特意悬着一柄古朴佩剑,胸前两缕月白色流苏,配上干净利落的发髻与妆容,更显出几分飘逸之气。

她策马来到裴越前方,平静地说道:“我也要去参加文会,没想到这么巧能撞上,同行如何?”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数年,裴越自认见识过很多大场面,以及性情各异的诸多大人物,心志早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在帝王面前也能唱念做打。然而此刻在一个出身高贵却涉世未深的少女面前,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笑出声来。

方才远远地就看到徐初容和她的护卫们在城门处等着,现在居然面不红耳不赤地告诉自己这是巧遇,望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裴越突然觉得自己修炼得还不到家。

徐初容轻咳一声,严肃地问道:“裴侯不愿意?”

裴越敛去面上笑意,点头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徐初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轻声道:“附庸风雅。”

“徐姑娘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在夸你学识渊博。”

“噢。”

从建安城到东林不算很远,约为二十余里,裴越和徐初容都不着急,一路慢悠悠地前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两人带来的亲兵护卫自然混在一起,只不过徐家请来的都是武道高手,论个人武勇颇为强悍,但终究及不上亲兵们的纪律森严。他们不时地打量着身边面无表情的梁人,发现对方即便是在这种平静悠闲的环境里,连行进都保持着行伍的风格,登时觉得无比乏味。

裴越策马前行目不斜视,观察着道路周围的情况。

“看来你心情不错。”徐初容开口说道。

裴越转头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道:“徐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徐初容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一种被对方看穿心事的感觉,略有些紧张地握紧缰绳,低声道:“裴侯此言何意?”

两人并肩同行,后面的亲兵和护卫们稍稍拉开一些距离,裴越直白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在北边的时候被人冲撞冒犯,我没有替你主持公道。但是你既然出身于清河徐氏,令尊又是内阁首辅,眼界和见识理应高于常人。莫说当时你的护卫占据上风,就算他们当中有人受伤,我也不可能向着你们。”

徐初容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明白,立场不同,无可指摘。”

裴越点头道:“就像我来到南面之后,你的堂兄纠集一帮权贵子弟来四方馆外面叫嚣挑衅,我也不会心存怨怼,无非就是各凭本事罢了。后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没有追究那些权贵子弟的责任,仅仅要求处死那个刺客,想来已经两不相欠。”

徐初容望着四下里郁郁葱葱青苍叠翠,轻声道:“既然你觉得我不应该继续报复,为何要答应我的邀约,前来参加东林文会?”

裴越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姑娘的打算,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粗鲁狂妄的武夫,哪里有资格参与这种文雅盛会,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周朝文人想要我出丑丢脸。我虽然觉得你有些记仇,但也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他顿了一顿,忽地扭头看着徐初容问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今天为何要执意与我同行。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担心我出事,所以不顾他人非议前来保护我?”

徐初容愣住,好半天才反驳道:“你胡说甚么!”

“难道不是?徐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巧遇之类的说辞不必再提。我刚到建安城就遭遇刺杀,显然有太多人要对我不利,但是我只要待在四方馆里他们就没有机会,除非像眼前这样,我出现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

裴越满面不解地望着身旁的少女。

徐初容轻斥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