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仁坊,沈宅。

沈淡墨身穿绿纻丝薄衫,下搭白轻容纱单裙,一改往日的雍容贵气,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明媚灵动。

她缓步来到特意为裴宁准备的院落,一进来便看到裴宁正坐在廊下沉思。

“宁姐姐早。”沈淡墨微笑道。

裴宁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柔声道:“墨儿妹妹早。”

沈淡墨心思何其灵敏,看出裴宁颇有些魂不守舍,便让丫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说道:“爹爹派人回来传话,定国府那边有人闹事,不过他去得及时,姐姐家中一切安好。”

裴宁先是一惊,随后点了点头,轻叹道:“没事就好,只怕老太太受了惊扰,这几日恐睡不踏实。墨儿妹妹,我准备午后就回去。”

沈淡墨心中无奈,只觉得裴宁过分柔善,要知道那次若没有裴太君的默许,李氏怎敢主动与吴贵妃商谈婚事。然而裴宁要不是这种善良的性格,当初又怎会站出来保护裴越?

一饮一啄皆由天定,每个人的命数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她没有接过这个话头,忽然带着几分狡黠地说道:“宁姐姐,你想不想去北城那边看看?”

裴宁疑惑道:“看什么?”

沈淡墨微笑道:“裴越回来了。”

裴宁惊喜地道:“当真?”

沈淡墨眨眨眼道:“我还能骗姐姐不成?他带着麾下两万多精锐,护送圣驾从兴梁府返回,如今被挡在城外。四皇子带着一帮文臣武将,城墙上是京都守备师,城外是京军西营和南营,合计近十万大军围着裴越。”

“啊!”

裴宁轻呼一声,面色微白。

沈淡墨连忙笑道:“宁姐姐,不要担心,裴越肯定不会有事,我之前就对你做过保证。”

裴宁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随后仍旧放心不下地问道:“四皇子难道真想造反?”

沈淡墨微讽道:“痴人说梦罢了。宁姐姐,你想不想去看看裴越怎么教训四皇子?我带你一起去,咱们坐在马车里,不会引人注目。”

裴宁颇为意动,倒不是想看热闹,只是单纯地担心裴越的安全,亲眼看看他总好过在这里平白担心。然而她想起那次在闲云庄中,四皇子表面温和暗藏杀机的模样,又想到昨夜果然有兵卒冲击定国府,便摇头道:“罢了,外面这会肯定兵荒马乱,我们还是在家中待着罢。”

眼下的沈宅是都中最安全的几个地方之一,在大局尚未底定之前,没有任何一方势力会选择主动挑衅太史台阁。

沈淡墨知道裴宁虽然柔善,性子却极为坚定,十分惋惜地说道:“也好,那我就在家中陪着姐姐。”

她眼中流露几分不甘之色。

……

中山侯府。

内仪门前面的暖阁中,林疏月望着垂首肃立目不斜视的邓载,轻声问道:“府外是不是有人监视?”

邓载答道:“是。不过请林夫人放心,小人奉侯爷之命率领背嵬营保护侯府,定然不会让那些人惊扰到府内上下。”

林疏月微微颔首,称赞道:“你是侯爷最信任的人,我自然不会疑你,更不会胡乱下令。请你来此只是想告诉你,内外护卫皆由你统领,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自行决断,不必请示我以免贻误时机。”

邓载敬服道:“小人明白。”

林疏月便道:“你且去罢。”

待邓载离去之后,桃花感叹道:“林姐姐好厉害!”

“这叫什么厉害?”林疏月脸上浮现浓浓的忧色,再无方才的从容镇定,一想到裴越此刻面临的危险,她的心便仿佛要跳到嗓子眼。然而她只有在桃花面前才能表现出来,其他时候必须维持住林夫人的气度,否则会让府内陷入惊慌失措的氛围。

桃花盯着她问道:“姐姐是在担心少爷吗?”

林疏月点点头。

桃花便微笑道:“姐姐放心吧,少爷绝对不会出事,往年那些事早就证明没有人能打败少爷!”

林疏月怔了怔,看着一脸轻松笑容的桃花,忽然明白为何裴越会对这个丫鬟那般看重。

她想到不知去向的叶七,登时心里涌起一些惭愧。

莫说能够帮到裴越极多的叶姑娘,自己怕是连单纯天真的桃花都不如呢。

一念及此,她便重新振作精神,起身带着桃花往内宅行去。

……

兴业坊,广平侯府。

赵氏亲自帮谷梁穿戴甲胄,望着年过五旬气势威严的丈夫,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眼眶仍旧忍不住泛红。

三十年来,她从一个普通女子成为二品侯夫人,看似风光无限惹人艳羡,却无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每次谷梁和谷节他们离府之时,她都会亲自帮他们披甲,从不假手旁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安心。

谷梁忽地握住她的手掌,温和地道:“我去去便回。”

赵氏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老爷万事小心。”

谷梁拍拍她的手背,然后又安抚了旁边站着的谷蓁几句,随即转身离去。

前院亲兵已经集合,人人披挂整齐,腰间悬刀,背后负弓。

侯府大门缓缓推开,府前街两侧都有守备师的兵卒把守。刘赞当然不会亲自来找谷梁,他知道此人乃是大梁军中第一高手,严泽尸骨未寒,长街上的血迹尚未消失,他如今大局在握又怎会强行冒险。但是这不意味着刘赞就会不管不顾,他让张武派出三千步卒守在广平侯府外面。

不求诛杀此人,只要能困住即可。

谷梁想要冲破这层网,似乎只能大开杀戒,而且眼下他看起来正打算这么做。

守备师的官兵立刻紧张起来。

且不说谷梁带着数十亲兵能不能冲破三千步卒的包围,他们这些人其实没有勇气对大梁右军机拔刀相向。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用人墙迎接谷梁的长刀。

然而谷梁持刀站在门外阶前,冷眼望着守备师的兵卒,并未立刻挥刀杀人。

便在这时,外围的守备师兵卒忽然发现远处有人流汇聚,然后朝着自己走来。

他们服饰各异,表面上像是平民百姓,人数至少有两千以上。当他们聚集之后,一股唯有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杀气冲天而起。

这支沉默的队列步伐坚定,面容刚毅,无坚不摧。